世界在诗歌里闪烁出朴素的光芒
李晓妮
笔者与简明老师是在新浪博客认识的，自己的诗歌的进步是在简明老师的影响下获得的。他的对诗歌的到位的点评，总是可以使我顿开茅塞，尤其他的《读诗笔记》形而上的思想和形而下的操作实现了有机配合，成为笔者诗歌成长不可或缺的营养。
有幸得到简明老师的诗集《朴素》，可以说爱不释手。简明老师对诗歌本体的认知，总是可以激起我的强烈共鸣：如他对“诗人才是真正有能力评价诗歌的人”的认知；比如“洞察”比发现更接近本质；比如诗人可以通过“非逻辑和非理性的方式”发现诗意；比如诗歌里比喻的意义；比如诗歌要用减法进行优化重组（小说要用加法）；比如语言在诗歌里显现出来的“神性”；比如一定要善待诗歌文本里的“闲笔”的重要性；比如诗理和“病句”之间的关系和诗歌超然于时间空间的可能性…….一个正值中年的成熟诗人是怎样从自我走向世界，还是让我们分层次来欣赏吧。
一、朴素地抵达人和自然
任何人的写作都无法离开人和自然。中国古代朴素的系统论思想把万事万物的发展变化看作相互联系、和谐、平衡的运动,常常会把天、地、人等因素放在一个大系统中整体把握，因此产生了“以人为本”的思想，强调人与自然共生并存。中国古人崇拜天，信仰天地山川之神，敬畏自然，认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相依相悖，甚至产生过“天人合一”的思想。
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所说的“自然”，就是自然而然的意思。庄子在《庄子.齐物论》中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里的“天”就是自然，人与自然万物要合为一体，人与我，人与物之间的区别，都已经不存在。庄子的思想显然超前，在笔者来看，人本身就是“物”，是一种特殊的物质。人的精神现象是物质性决定的，不是空洞的，没有物质的人，就没有精神的人。从这个角度说，人是自然的组成部分，天人合一，是人的本分，如果故意把人的位置扯得比大自然高一些，那就是拔着头发上天！中国进入现代化以来，不顾大自然的承受力如同向大自然一味索取，已经有了不少教训。不仅是中国，凡是无视大自然平衡原则的民族和国家，都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
自然是客观存在，而“朴素”是人的精神存在。面对大自然，简明老师没有一点居高临下，恰恰相反，他首先是一位朴素的解读者。简明老师的诗歌文本里流动着真实的生命，不管取景什么地方，都抱着朴素的解读态度。从另一个角度说，生命本身即是最朴素的个体，花里胡哨是人类无法正确地理解自己和环境关系的结果。说到为文，林清玄把文章分为三类：三流的文章是文字的文章，二流的文章是精神的文章，一流的文章才是生命的文章，不妨用这样的观点去解读简明老师的诗歌，皆在朴素中彰显出生命的韧力。通过简明老师诗歌所呈现的意境，可以看到他清晰地尊重大自然的精神走向。简明老师在华山，通过艺术想象与徐霞客的“相遇”，是和谐的；在草原上，雪和雪相见是和谐的；在青藏高原，纯金的布达拉宫和宗教之间是和谐的；在巩乃斯草原遇到的牛是隐忍而拒绝浮华的；在草原上，简明老师发现“一颗草其实就是另一棵草的故乡”。
在笔者读来，保持简朴地生活态度，不仅是简明老师的精神需要，也是他的精神图腾，这样的精神图腾有血缘的传承——来自他父亲的生活哲学。简明老师的父亲是由军人而到大戈壁垦荒的，日夜与大自然相伴，“他口腔里残留着飞鸟、田鼠/和枯草的气息。他广袤的胸腔里/依次行进着，春夏秋冬”。作者在《清明祭父》中，用了五节的容量来表达父亲对自己的影响。把父亲形容为“你像一颗麦粒，饱满而坚硬/即使被麻雀吃掉，也绝无裂痕”。还是具体赏析简明老师的一首《感恩是草原上最朴素的植物》吧：
牧人最大的幸福，是赶在黎明前
醒来，把头顶上干净的露水
献给阳光，把身体里千回百转的汁液
也献上！感恩是草原上最朴素的植物
它勤勤恳恳生长，每天长高一寸
一寸一寸，一年光景就能够
出落成少女的模样。草原上的新事物
只生长在旧事物之上，如同秋后的枯草
与热腾腾的牛粪。我坚信
阳光每天都是干净的，因为它
一寸一寸躺在干净的草原上
这首短诗是对大自然的赞歌，充溢着大自然的美好。作者像印度诗人泰戈尔那般热爱大自然，能够发现大自然的微妙之处。作者不仅写了静态的大自然，“阳光每天都是干净的，因为它/一寸一寸躺在干净的草原上”，也写了动态的大自然，“醒来，把头顶上干净的露水/献给阳光”。大自然就是大自然，无论动和静，都美好的。作者然后用诗核——“感恩”说开去，感恩是人的感觉，也是大自然的情愫，只有热爱大自然的人，才能看清大自然微妙的情绪变化。作者尽管在这首诗歌呈现压抑不住的激情，文本的进行过程中，也有对事物生长的哲学观察，如“草原上的新事物/只生长在旧事物之上”，由此，笔者联想到很多人的只要结果不要过程思维，是多么愚蠢的认知啊。
二、物象解析：在格物中逼近世界的本质
格物致知：即是通过研究事物原理而获得知识，这是中国古代认识论的重要命题之一。“格物致知”语出《礼记·大学》：“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笔者去查字典，格：推究；致：求得和穷究事物原理，从而获得知识。在笔者看来，诗歌里的“格物”和字典里表达的“格物”是决然不同的。字典里的格物，是为了获得知识；诗歌里的格物，是从物质里取得精神的阐发。笔者注意到简明老师十分注意在诗歌里进行“格物”，诗集《朴素》中，格物的优秀诗歌比比皆是，尤其在诗集第一卷里更集中一些。在简明老师的笔下，有对大雪品格的解读，有对器皿形而上的解读；有对石头性格的解读“石头的裂变/来自地心的沸腾”；有对火车承载老时光的怀念，“汽笛一次次掠过记忆的树梢/田埂、村落和夕阳”；有对工具的解构，称工具是“人类的第三只手”……这些物质在作者的眼睛是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承载了心灵的内涵，并通过语言传达给读者。
笔者通过深入研究简明老师的诗集，充分地感受到他是一位诗意生存者，因为他心有诗意，所以把诗歌的精神格物到了外在的世界。要知道，物象和人的心灵分别在处两个不同的领域，两者之间才是诗人的感知。中国古代诗人，总是习惯于借助具有某种特定内涵的事物来表明自己的心迹情感。现代诗歌不同于古代诗歌，在格致物象方面，有着“瞬间即逝”的特点，所以，简明老师以丰富的写作经验，对那些稍瞬即逝的物质现象，捕捉得及时而且到位。如在《石头的内心》发现了“它虚幻地跳动/昼长夜短”；如在《探照灯自述》中发现“荒诞是天生的夜行者/恐惧复制了人类的眼睛”；对现代化的计算机，他在《计算机语言》里发现“把目的设定为眼前/把问题大卸八块/错误是思想的另一只手”，总之，在简明老师笔下的物质，不管是静止的也好，运动的也好，总是能及时地呈现平时被人们忽略的那一面。
德国19世纪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有一首诗歌《人，诗意地栖居》对后世影响很大。荷尔德林写这首诗的时候，差不多已是贫病交加而又居无定所，他只是以一个诗人的直觉与敏锐，意识到随着科学的发展，工业文明将使人类日渐异化。而为了避免被异化，荷尔德林呼唤人们需要寻找回家之路。荷尔德林揭示了世界上的一部分的生存状态（至少是心理状态）。在笔者看来，诗意地栖居即是艺术地栖居，一个人的生活里如果没有艺术感觉，生活是乏味和苍白的。笔者从简明老师的诗集《朴素》中，读到了在物质主义时代的诗意生存：如在《八角街：肉身在响》，从题目就揭示了肉身和精神之间的距离，诗歌里写了信鸽、月光小昭寺、大昭寺等物象，毫无疑问，这些物象含着“精神”元素；人在物象面前，可以感到响声，至于这些响声的具体声音和音色，留给读者想象去。再如阳光本身是含有诗意的，而作者通过“移情”的手法，把这架梯子架设到了唐古拉山头顶，“只有如此恩重的赐予/清澈的河流，才能源源不断地/从雪山的身体里流出”。让我们还是具体赏析简明老师的一首《一种事物对另一种事物的依赖》吧：
人类对沙子的认知
至今还是一片空白
一滴水或者一只蚊子
距人类更近
而一粒沙子
距另一粒沙子更近
沙子在宇宙中寻找同类
河滩会为它们指引方向
沙子飘落到人类身上
远远不及战争或者
天灾人祸的破坏力
一粒沙子必须依赖另一粒沙子
确定自身的意义
如同把一棵树种进花盆
在这之前，它叫树
这之后
它叫花
其实一粒沙子
比地球小不了多少
这首诗歌使我更加坚信了物质是有“灵魂”的，物质的灵魂藏在物质的深处，人们轻易不见，只是到了特殊的机缘，人，才能看到物质的可爱，比如《一种事物对另一种事物的依赖》的沙子，沙子太普通了，太司空见惯了，因此受到了人类的忽视。在这首诗歌的语境里，沙子很孤独，因为在地球找不到知音，只好去“宇宙中寻找同类”。这首诗歌有物质的独立，也有物质之间的和谐。从另一个角度说，这首诗歌的深处是——哲学。作者通过解读一粒沙子和另一粒沙子之间的关系，解读了当代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从整体上说，这首诗歌是象征的，人即沙子，沙子即是人，人和物质互相“观望”，抵达相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怎样才能有意义呢（即是正能量）？作者在诗歌里做了回答——依赖。“人”字是一撇一捺组成的人，人离不开人，人必须依赖人，才能找到生命个体的意义。为何说是“意义”？因为生命确实实现了升华，“如同把一棵树种进花盆/在这之前，它叫树/这之后/它叫花”，令人信服。
三、从动物的行为到生命的存在
在笔者看来，诗歌即是一种生命的存在状态。自然界的生物有其存在的依据，生长、繁殖、代谢、进化、运动…….人也是一种生物，一种会思想的生物，类也有自己的生长和代谢的规律。作为诗歌，亦是一种生命存在，如果没有生命激情作为内核，诗歌早已衰败，不会从古代延续到现在。作为一个诗人来说，存在一个重要的“门槛”，即是你到底有没有生命的自主意识？有了自主意识，在有生命的特殊性。其实，每个诗人的生活经历和精神构成都是特殊的，包括写作的动因和宽度也不相同，这都是客观存在的。作为一位诗人，首先要正视这样的存在，最好不要去跨年龄、跨经历写诗歌，而只是真实地表现“现在的自己”，这是重要的，也是成功的唯一道路。
笔者注意到简明老师在解读人类的生命存在时，很独特地把动物的生命存在来做参照系。他的诗集《朴素》的第五卷，基本是写动物的，有大型动物，如牦牛、大象、非洲角马、西北狼等；也有小一些的动物，如狐狸、猴子、硕鼠、鱼、鹰等，还有更小一些的，有蚂蚁、蚊子，甚至细菌。人有人的语言，人有人的思想观念。动物有动物的语言，动物有动物的思想。人与动物的区别，只是在于人与动物的生存方式不同。在简明老师看来，狐狸是鼻子思想家，“装备精良的鼻子/侵略的武器/总比四分之三拍的狐补/抢先击中——目的地”；再比如一头用嘴行走的牛，遇到了雪崩，“但死后，它的头颅会昂起/面对生前的一切”；再比如对猴子与人类的关系进行了解读，“真正具有革命意义的/蜕变，只有一次/那是红黑定的完成/猴子是猴子/人是人”。
人的生命是顽强的，动物的生命也是顽强的。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有的地方虽然不适合人类的生存，动物却以顽强的生存精神，生存了下来。在简明老师的笔下，离开了家园的狗虽然尴尬，但顽强地活着；比如牦牛在青藏高原的雪域，依然活着；比如对西北狼的感喟，“大漠荒原上的囚客/领跑的神！高分贝的长嘶/牙齿的冲击波”；就连跳蚤也有一种“英雄主义”气质。还是具体赏析简明老师的一首《鱼》吧：
钻进海洋的心里，热爱海洋
成为海洋的心跳，热爱海洋
把子子孙孙抛进海洋
并在墓铭志刻下：海洋
鱼的自由比海洋宽阔
拥有自由，方懂热爱
给鱼一个岸，给鱼一道海岸线
它们会在一夜之间长出翅膀
把天空——变成海洋
如此的契约比时间永恒
鱼是海的翅膀
海洋是鱼的祖国
从哲学的意义说，世界上的生命只存在——生命，而不管是人的生命，还是动植物的生命。笔者一直认为，动物的生命和人的生命是平等的，动物的生命，其中包括一条鱼或者一只羊的生命，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命。动物和动物之间为了生存也会有杀戮，已形成自己的食物链。人为了维持生存，也会把一些动物杀死，把动物的尸体做成各种佳肴……这样会造成一种假象，好像人是动物的主宰，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简明老师的这首《鱼》，鲜活地呈现了鱼的心灵，“钻进海洋的心里，热爱海洋/成为海洋的心跳，热爱海洋”，人是有热爱感的，鱼也是有热爱的。人的热爱是无限的，鱼的热爱也是无限的，“把子子孙孙抛进海洋/并在墓铭志刻下：海洋”。笔者认为这首诗歌的“诗眼”在于——自由。人是需自由的，鱼也是需要自由的，“鱼的自由比海洋宽阔/拥有自由，方懂热爱”。这首诗歌的想象力惊人，“给鱼一个岸，给鱼一道海岸线/它们会在一夜之间长出翅膀/把天空——变成海洋”从另一个角度说，这首诗歌从这整体上也是象征的，人和自然，构成了人的内在和外在的关系，鱼的“热爱”和鱼所处的海洋，也构成了鱼的内在和外在的关系。这首诗歌的结尾“海洋是鱼的祖国”，尤其令人深思，笔者认为深思不能仅仅停留在“鱼也有祖国”的神奇上，更重要的是对“祖国”的概念的界定上，“祖国”的概念应该界定在自由的宽度和长度上，应该在这个方向，抵达永恒。
总而言之，简明老师的诗歌地我非常有冲击力，过去只是断断续续在他的博客读到，现在，有了他的诗集，就可以系统地感受简明老师诗歌里的生命存在了。笔者还认真拜读了张同吾老师为诗集写的序言，对张同吾老师的认定有同感，简明“始终如一坚持对人类精神、生命哲学与人性色彩的孜孜不倦的探索”。在这里，笔者认为有必要引进以柏格森为代表的西方近代强调“宇宙的本质是生命沖动”的思潮，以进一步阐释简明老师的诗歌。笔者深深认同柏格森的生命哲学，亦从来不认为物质是纯粹物质的，是没有内在活力的呆板东西。几乎所有的物质都在寻找新的“自由”，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构成了世界的万千变化，而这些变化，人的认知是无法提前预见，只能在事后进行反思和适应。令人欣喜的是，简明老师在他的《读诗笔记》中也强调了“创造力决定诗人的资质”。
柏格森认为，他的生命哲学与传统哲学的重要区别，就是以时间作为形而上学对象。时间是生命的本质，需要建立"科学的形而上学"，因为这种新的形而上学是用变化的观点看世界，它面前所见的宇宙就不是一个封闭体系，而是一个开放的过程。柏格森批判了达尔文主义，认为生命的本身是积极的力量，内在的冲动和欲望是进步的动力；认为生命沖动的本质就是无尽地创造，这种理论与中国古典哲学中“天地之大德曰生”的宇宙观相通。纵观简明老师的诗集《朴素》，能充分地感受到作者的世界观是开放的，是把人和事物放到发展和变化的“系统”来进行审美观照，是在一种宽度和长度中得到了自由，诗歌发出了朴素的光芒。
2016年4月于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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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7 21:17:03
发表于 2016-8-28 06: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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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30 21:4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