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望月

大漠鹰歌

斯琴
     月到十五自然圆，人到中秋盼团圆，这说的是筑路工人以外的群体。
　　 自从我嫁到中铁建，我和他就过着天各一方的日子。他在天涯，我在天涯的远方。后来，儿子出生了，他还在天涯，我和儿子在远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月满了又缺，缺了又满。他打通隧道架桥，桥通了修高铁，高铁通了修地铁。他盼中秋时分铁路贯通满载胜利回到远方，与我和儿子一起赏月。我和儿子则盼他修一条捷径直通远方，朝发夕至，从此不再天各一方。
　　 路是贯穿全球经济命脉，推动世界经济繁荣的基础建设，筑路对于筑路人来说是神圣的、不可抗拒的使命。十五的月亮不可不圆，全球有路不得不修。
　　 十几年来，天涯筑路的他没有中秋团圆的概念，远方的我们已习惯了孤单望月。每当中秋临近，看到外出的人提着行囊包裹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时候，我们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知道路远，他很忙，他不可能为一个小小节日耽误工作，也不可能请一天假从山沟沟里出去专门为我们买一份礼物寄回来。可是，我还是不死心，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试探着给他打个电话。他似乎很歉疚，半开玩笑说：正大干着呢，哪能回家啊！中秋节就是看月亮，你在月亮那头，我在月亮这边，咱同时望月，那才叫浪漫！
　　 我的心落了地，不再幻想，也不敢奢望。因为筑路人与众不同，他们常年累月在荒山野岭上日夜施工，我不能像对待生活在身边的男人那样来要求他。我乖乖地守候诺言，静静等待满月：我们在繁华的城市，他在冷清的工地，同时望月。
　　 望月，倾诉一份思念，月光简陋冷清，如同我们的思念简单质朴。
　　 前年，他忽然打电话说：工地给远方的家属快递一盒月饼。
　　 石破天惊，我高兴的眼泪往外奔，儿子蹭一下跳上床抢过电话问：爸爸，月饼大概几天才能到？
　　 一周过去了，别人都收到，唯独我们没有收到。原来他给项目部办公室报错通讯地址。他急得让我去快递公司找，快递公司按地址来回转换区域，我也跟着满城跑。当我到火车站查到货时，月饼已在返回厂家的路上。
　　 他责怪我们反应迟钝，不早点去火车站拦截。
　　 儿子哭了，对着电话跟他嚷：爸爸，你笨得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害得我妈满城跑，打车费也够买几盒月饼，你还怪我们？
　　 我们没收到，他比我们更难过。他性格急躁，儿子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的自尊严重受挫。他在电话那头有些强词夺理，连说几遍：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怪你们怪谁？吃不上活该！活该！
　　 儿子甩下电话呜呜大哭。
　　 我最了解他，他嘴硬心软，他是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才强词夺理的，他爱我们胜过爱他自己，那件事会折磨他一阵子的。
　　 果然不出我所预料，中秋夜，他不提浪漫望月之事，又提起那盒月饼。其实，他是在自责。他常年修路铸就他有路一样坚硬刚直的性格，永远不会拐弯，不会说道歉的话。可内心的纠结会让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可怜巴巴地说：你真幸福，儿子爱你保护你，他看不起我，老向着你，你们娘俩一条心。
　　 由此，我能读出他内心的凄凉。我有些无奈，除了沉默，什么也不想说。其实，我才羡慕他呢，他才是最幸福的人。他不用操心儿子的饥渴冷暖，不用抱儿子去医院打针吃药，不用送儿子上学、给儿子开家长会，儿子就长大了。儿子出生到上学我一手经管，儿子束缚了我的自由，我有很多机会都因儿子小而不得不放弃，这对我很就不公平。
　　 有时候，我也抱怨，因为我被儿子烦得够够的，我想逃，想跟他置换。他却说：我做梦都想搂着儿子睡，陪儿子一起玩。
　　 虽然，他没有亲历儿子的成长省去了很多烦扰。可儿子的秉性、儿子的喜好，他都不知道。儿子每个成长阶段带来的快乐他也没有享受过。这似乎对常年头顶烈日风寒脚踩旷野荒丘的他也不公平。上了初中的儿子变得少言寡语。他打电话问一句儿子说一句，不问就不说。他认为儿子烦他、不愿意跟他说话。他常年奔走工地，缺少老婆的嘘寒问暖，缺少儿子烦扰磨炼。他心眼变得短浅狭隘，时时处处猜疑儿子在疏远他、敌对他。
　　 其实，小孩在对人间的善意、好歹、美丑方面的区别、判断比成人要朴素、干净、纯粹的多。
　　 每每听到他在揣想我和儿子对他有恶意时，一股酸楚顿时漫上心头，我无言以对。筑路不能阻止岁月流逝，岁月流逝却能给筑路家庭留下缺憾。筑路人家的孩子都由妻子一手带大，父爱的缺失不言而喻。很多父亲在孩子心目中只是熟人而已，孩子对父亲并没有多少感情。孩子小，童言无忌，向着母亲说话比比皆是，冷了父亲的心，这能怪孩子吗？
　　 我带着儿子苦守远方，在举家团圆的夜晚，我们望着一轮冷月，遐想远在天涯的他们正在举杯聚餐有说有笑乐作一团的情景，他吃下一块月饼喝口烧酒时是否也在遐想我和儿子在家的模样呢？我们的房子很大，家里很冷很静，他是咋样的心情我们不得而知。我只盼望自己也能融入群体乐一回。
　　 初夏，我也去了工地。我们一家诸侯割据，三方鼎立。
　　 暑假酷热难当，他在广州，很想让儿子去他那里，用飞机票、电动自行车诱惑，儿子不去。让我做动员工作，我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南国的好，儿子就是不去。他很沮丧，每天说疯话。
　　 八月底，我回去给儿子报名，他也回去。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他却病了，病得不轻。彻夜不眠，拍桌子砸家具，喋喋不休指责我和儿子的不是。他急需住院，我给儿子报了名，安排儿子住校，把他送进医院。
　　 人病可以住院治疗，季节疯了则让人无奈，立秋后的热潮不逊于三伏天的气势，40度高温频频爆出，秋老虎“二”得很，昼夜带着煎、炸、蒸、焖、煮、烤的家什站在关中大地叫嚣。我一大早出门就汗流浃背，脑子乱得一塌糊涂，智商被烈炎摧残得比八十岁的老太婆还低，一出大门就搞不清东南西北。我凭着感觉穿梭在家、病房与学校之间，放心不下第一次离家的儿子，怕他不适应学校生活会上火生病，担心炎热会加重他的病情。
　　 一周后，他情绪稳定，很牵挂儿子，我也要到工地。我便以带他出去理发为由向医生请假，到学校看了儿子。儿子得知他住院，眼圈红了，嘴角抖动着说：爸爸，你好好治，听医生的话，我周末去医院看你。
　　 儿子没有食言。买了自己认为最好吃的东西看望他。  我在这边向医生、护士打听他的病情时，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你儿子很给力。
　　 护士说：你儿子来看他，他病情明显好转。你儿子很懂事，给他爸爸买的蛋糕、水果、酸奶。他爸爸咋都不要，说不喜欢吃，我们劝了一阵，他才勉强收下。送儿子走出来他哭了。你儿子拐下楼梯他招手时也哭了
那天，儿子刚出医院大门也给我打了电话，儿子哭着说：妈妈，你赶紧回来接爸爸出院，他被关在向大铁门里，我实在受不。
儿子，我们只有勇敢的面对和接受，别无选择。
他的确不爱喝奶，也不喜欢吃甜食。儿子不知道爸爸爱吃啥不足为奇。这是所有筑路儿子的通病，不光是我儿子。
一位哲人说过：当成人在很多良知判断上已变得失聪、迟钝、麻木不仁时，孩子的善良与爱心让我们获得了心灵的充实和情感的升华。我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儿子的原因。他的治疗效果确实明显。一连几天给我打电话说的都是儿子，语气里充满自豪。还一再叮嘱我好好工作，别担心他。
　　 一场秋雨一场寒。高原的秋雨连绵不断，早晚寒气袭人。我孤身在天涯，他呆在远方医院里，儿子在学校，我能不担心吗？虽说融入群体，可内心孤单挡不住独处时的热泪盈眶。
　　 中秋临近，妩媚的野花、娇艳的翠绿随着丝丝凉意逐渐褪色，一树枯叶孤零零的飘落凋零，融进了一季又一季萎黄的叶片里。“自古逢秋悲寂寥”，我便更加思念远方的儿子，牵挂远方病房里的他。周五，我给儿子的班主任发了个信息，问儿子的情况。老师回复：娃很乖，不惹事，你放心吧。
　　 周六早上，我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说：妈妈，我准备去看爸爸，我爸爸爱吃啥？
　　 哦，你这么早就去吗？
　　 儿子：嗯，我去给他洗洗衣服，中午带他出去吃饭、理发。
　　 儿子长大了，他自主安排令我非常意外，我赶紧提醒他中秋到了，给爸爸买月饼。
　　 儿子说：妈妈，月饼我想过十五那天再买。十五我们放一天假，我到医院陪爸爸过节时买。
　　 我感到无比欣慰，思念中掺杂的孤独与牵挂骤然消失。儿子的善良是与生俱来，因为我们心中埋藏着善念的种子，这种种子转化为基因，传递到儿子的生命里。
　　 在筑路人的词典里只有经纬交错的铁路，气贯长虹的大桥，没有八月十五的举家庆团圆。人到中秋盼团圆，筑路人庆祝中秋团圆别有一番情趣，丈夫站在月亮那头，妻子和孩子站在月亮这边，同唱一首《十五的月亮》，共赏一轮明月。
　　 今年，我和他换了个位置，我在天涯，他和儿子在远方，我们一家还是面对明月，天各一方。只是，这次月圆，儿子会去医院陪他，让他第一次享受有亲人陪伴的幸福。

渔夫

写的很好，让人动情，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文学中的浪漫，不是现实，只是人们在现实中得不到，而主观想出来的一种美好忆象而已！

大漠鹰歌

渔夫 发表于 2017-9-29 11:36
写的很好，让人动情，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文学中的浪漫，不是现实，只是人们在现实中得不到，而主观想出来的 ...

谢谢老师，斯琴重庆问候老师，秋安吉顺

东方一君

语言朴实无华却催人泪下，叙说真实动人却感情充盈。好文欣赏！

大漠鹰歌

东方一君 发表于 2017-10-20 19:39
语言朴实无华却催人泪下，叙说真实动人却感情充盈。好文欣赏！

谢谢东方老师鼓励，文章故事属实，我收到月饼，特别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