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古镇都逝去了，漫川关还在残喘。
当我踏上陕鄂之边的漫川关古镇时，残红的余晖已将我的身影拉得如金钱河一样干瘦细长。我的影子被风摇曳，如一条水蛇蜿蜒在清浅的静流中。很多年了，我的脚步总徘徊在患得患失的踯躅中，此时恍然想起，我却真的走在了这“朝秦暮楚”之地，我不由嗔怒的瞪着自己的双脚，喃喃自语：看这双破脚。真是“一脚成谶”啊。我被自己的双脚与漫川关古镇的合谋而欺骗了。
漫川关位于陕西省山阳县城东南95公里，古称丰阳关、丰阳川，又称蛮子国。汉江主流金钱河穿山绕峡奔流而来，在漫川境内又牵手箭河与靳家河，汇成一川碧流滔漭东去。险要的地理环境，历来成为秦楚锁钥之枢。宋元以来曾是“南连吴楚、北通秦晋”的水陆集散地，清代更是成为陕南“百艇联樯”、“千蹄接踵”的水旱商贸重镇。
我走近漫川关时，古镇静默在历史的夕阳中已经千年了。千年沧桑枯槁的是古镇的容颜，坚守的是心远地自偏的恬淡与安然。这种恬淡与安然，是我们梦寐的生活，可惜生活已将我们抛弃很久了。此刻，我正站在古镇中央一座明清时期的标志性古建筑群前，恭敬的行着一个孤行者的注目礼，这是一种荒芜中的欣慰。我被这残破斑驳的旧景带回了久远的年代，我如一只瓢虫，爬行在似曾相识的漫川关历史古籍的书脊。残阳如血半掩在古建筑群的重檐飞阁后，将古老的亚洲铜涂满小镇，静止和活动的，包括牛、羊，飞翔的翅膀以及不速的我。
这是一座南北并连，坐西朝东的鸳鸯戏楼，当地人俗称“双戏楼”。 这座始建于清光绪十二（1886）年的古戏楼，不仅是陕西省更是中国唯一的一座联璧式双戏楼。楼分南北，两座各自独立却又相连一体，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象征美好爱情的鸳鸯。鸳鸯始终成双成对、不离不弃，正如民风淳朴的漫川关原始居民对于偏山僻壤的故园情结。南楼为重檐，飘逸灵秀；北楼为单高挑檐，古朴大气。两楼中间用演员休息室巧妙连接。简单原始的青灰色感动了我，恍惚间我早已倒背双手，一袭青衫长袍伫立于明清陈旧的画卷里，静听着那些从砖缝瓦档间传来的久远的史音。木雕浮饰向我述说着先民的智慧和一个远去时代曾经的繁华。北楼相传以演唱秦腔剧目为多，称为“秦腔楼”。南楼演唱剧目以汉剧为主，又称为“汉阳楼”。
踏在明清青砖铺成的章节上，抚摸着结构精巧，遍饰木雕的阁栏窗牖，我似乎听见秦腔汉剧的袅袅古音正从嵌藏的陈年木质中绕梁而出，宛如窖藏千年的古酿，双戏楼在花白的岁月中颤颤走来，迎接我的却历久弥新。硕圆的梁柱、宽阔的额枋，精致的三角裙板，每一处的雕花镂物都被先民匠人的刻刀发挥到极致。树木，这些人类最原始的生命，在漫川关、在古镇的双戏楼鲜活着，从未走远。
夕阳一直在不远处和漫川关耳鬓厮磨，古镇安静的偎在千年不变的童话里。一如鸳鸯戏楼亘古不变的相知相守。我的眸子被这来自心底渴求很久并一直追寻的简单原始的场景感动着。如孩子牵着母亲衣角的依恋，我被双脚引领着行走在古镇的老街上。一缕古幽蛊惑我蛇游在青石子铺就的街道上，与其说是街道，倒不如称之为窄巷更合适。幽深的窄巷少了江南小镇青石板铺路的怀旧风格，我不知道这是地域的特色使然抑或是现代文明自说自话的篡改。两旁参差错杂的老旧古宅多以木板为墙，或漆成红色或黑色，这种原始的色调让我有种时光倒流的温馨。
老街在暮色中，在青灰色烟囱升起的烟火味中安享着幽静。一只小花狗摇着尾巴在不远处悠闲的逛荡，拐角处，一位鹤发老者十指交叉双臂枕膝，安闲坐在门口一张木质的小椅子上，古铜色油亮的皮肤、敞胸深灰色衬衫、黑裤黑袜黑色布鞋，连同那张看上去年纪比老人还要大的乌黑油亮的椅子，瞬间沉醉了我。大自然对于漫川关古镇的钟情让我嫉妒：信手拈来，毫不着色，寥寥数笔，写意出一幅山水人生。
古镇的下午，我没有见到几个年轻人，见到最多的是老人和孩子。我甚至在一个很大的类似大杂院的老宅里，见到一群老年妇女抱着孩子静静坐着。外面世界的繁华与多姿早已诱惑着这些襁褓中幼子的父母纷纷寻梦去了，却将一个传承了千年的梦丢给了父辈们留守。只是，父辈们与这古镇、双戏楼一样已经老了，我不知道他们的留守还能坚持多久。更多时候，父辈们只能无奈的看着漫川关古镇在现代文明的入侵中、在钢筋水泥的塑造中、在钢铁抓手的轰鸣中残喘。
本真是一种原始的回归，在历史的风尘中纵然是破败零落仍不失自然的本性与醇美。很多时候科技对于古迹的乱写乱画是对历史的一种调侃，殊不知，一切合乎自然的，才是最唯美的。所幸的是，漫川关古镇在科技与文明高度发达的当下，暂时还没有失去固有的贞操。只是，这种残喘中的坚守还能坚持多久呢……
发表于 2014-1-7 22:33:50
发表于 2014-1-8 16:0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