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飘逸的雪 于 2020-12-29 13:2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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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清明，烟雨江南。 四月的时候，四月的这几日，总有些忧伤，透过时间的间歇，款款而来，我仿佛看见时间的倒流，看见花落去的山川，看见那些影影重重的日子站在群山的背后，以一泻千里的目光向我走来，注目林稍的木叶变青，柳树变绿。仿佛看见无数双眼睛注目我们去过山前山后，走过田坎，走过丛林，走过的无数溪流。仿佛看见我的去处，草丛里的一丘黄土，掩盖我的全身，然后化为灰烬，一线青烟飘过山峦，然后无踪无迹。望不见时光的尽头，却望见人生的去处，一切终将逝去。 早上还不到7点的时候，弟弟打电话告诉我，今天是清明节，要去祭扫先祖的坟茔，问我去还是不去，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要去，一定要去。他说，他已经出发了，我说，我稍后就到，让他先走。每一年都是这样，年年如此。 清明节去祭扫先人的坟茔，是我们家的一件大事。 我很小的时候，每当这个时节，农历二十四节气中，春分过后，谷雨来临之前，公历的3月底到4月初的这段时间，尤其是清明前后的这几日，无论家里的农活怎样繁忙，我们家都要抽空去干这件事儿。时间只要不犯黄沙的就行，黄沙是什么，是出行日子的一种避讳，我不知道。很早我曾经请教过民间的一些道人，他们说得清楚，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至今也仍然如此，这样的避讳是一种民俗的约定。在乡村，凡是有些“根气”的人家，也就是现在所说有家传的人家了，都讲究这些民俗事理，讲究这样一种避讳。我家谈不上有根气的人家，也讲究这种事理，也讲究这些避讳。 上坟的日子，前几日就已经确定了。这一天，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就要准备菜肴作为祭品。老腊肉是乡村的美味，是富裕的象征，因而这一日必备。茴香炒鸡蛋是乡村的家常菜品，也是这一日的必备，茴香在土语里叫“魂香”，大概是取其意了，寓意先人的亡魂能够品尝到的香味，这种菜品也确实很香，入口的时候即有一种淡淡的幽香味扑鼻，清新而又爽口。菜品的数量不用多，因为只供祭奠之用，但品样必须成双，比如四道、六道、八道之类的菜肴个数，那是图一个吉祥之意了。菜肴都只准备一道菜品，却有两样东西必须成双，那就是米饭必须两碗，白酒必须两盅，再取出前几日就准备好的冥钱和挂青，也就可以出发了，走向那些先人的居所，我们流传并站立在这块土地的来处。 清明节，相传始于古代帝王将相的“墓祭”之礼，随即于民间流传，于此日祭祖扫墓，这样一种沿袭成为逐渐演绎为固定的风俗。清明的墓祭是对祖先的“思时之敬”，明代刘侗等人编著《帝京景物略》曰：“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这样一段记录，大致说了三层意思。一是为墓除草添土；二是焚烧冥钱，跪拜先人，有的甚至痛哭；三是扫墓完毕，并不马上回家，而是选择一些好的去处，比如“芳树”、“园圃”之类，然后尽醉而归，这样的基本意思，多年未曾改变，现在依然如此。 我们的清明祭祀从庙堂流传开来，一传就是很多年。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像春风吹过的田野，年年葱绿，像流水趟过的土塬，年年长出幼苗，一直到我们的心里，并且还要继续流传下去。流水所到达的方寸，每一粒沙子，每一块岩石，都是血液流过的最浓之处。 正如《帝京景物略》所记，这一日是要给祖坟添土。万物有灵的观念在乡村根深蒂固，不论在庙堂还是在僻野都流传已久，一粒土，一棵树，一片叶都有其特定的意义，是一个生命符号的象征，蕴含了某种特定价值，甚至可能指引或暗示某些隐秘，这不是怪力乱神的颠覆，是心灵和信仰的追逐在具体时间的定格和驻留。乡村的习俗，给祖坟添土，是不能随意而为，这几日是例外，除去这几日，若给祖坟添土要请“先生”筛选特定的日子才能动土。俗称的“先生”，这种称呼与现代所称的“先生”别样，现代的“先生”是一种尊称，民间所称的“先生”也是一种尊称，外延却要宽广得多，暗含了“先知”或“先觉”的意味，他们的智慧能够通达幽深的地界，知晓物质世界之外的律动。清明之外，给先人的坟茔动土，是一件很庄重的事儿，必须先请先生测期而为，必须翻开那一本破烂的“万年历”仔细研阅，深究适不适宜动土，日子选择不妥就会伤及亡灵或伤及后人，故而颇多深奥。清明的这几日却不一样，在诸神的面前百无禁忌，大概也是诸神在这几日敞开了心扉，宽容世间的一切错误，宽容世间的一切不肖，开出了特别的路条，故而每一天都可以动土，故而也特别珍贵，也故而给先人祭扫坟茔的第一件事是添土。过去一年的日晒雨淋，风吹雨打，坟头哪一个地方的土少了，也就从外面挖掘一新泥来补充，一是表达了对先人的崇敬和追思，二是表达后继有人。我们一往无前地走向未来，纵然前路艰难，我们先人也一路庇佑。 四月的时节清草刚刚发芽，冬的感觉已经逝去，经由春去冬来和寒暑更替，坟头的野草枯黄而又凌乱，远去的生命在枯草的掩映中越发显得荒芜，我们来了到了，拔去这些杂草，让湿润的黄土显现在太阳的光亮之下，这是我们一生的期盼。这一日要做的第二件事。 随后，是挂挂青了，这是今日一件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按照民间的说法叫“有儿坟上飘白纸，无儿坟上草青青”，那么无儿的坟上也就没有挂清，那么坟上的挂青越多，这一家的子孙也就越是枝繁叶旺。每一地的习俗不同，挂青的式样也有所不同。我故土的习俗是将一张白纸折叠，制作出细小的花纹，典雅而又精致。首先要准备一棵挂青棍，必须要新砍的树条，树稍的末端留一些新叶，再把挂青挂在上面，挂青的数量是有要求的，叫挂单不挂双，一般是挂三束、五束或七束之类，那些共同的祖坟，子孙们不能同时到达，那么每一家来了，都准备一根挂青棍，再挂上白纸。 这一天中，最重要的一个仪式，也就是焚烧冥钱，旧日的冥钱是很讲究的，用一张草纸折叠后，再用专用的钱钻细细的戳出浪花的形状，横是九钻，竖是九横，暗含“九九归一”之意，然后再于纹路之间丁上精致的圆孔，精美而漂亮，现在的冥钱全部改用机打，故而显得粗糙和不堪。焚烧冥钱首先是要将钱纸烧在“库”里。我的故乡，每一家的坟墓的左侧都建有一个库，这个“库”是修建坟墓的时候用石块框制而成，焚烧冥钱之后，也就盖上石板，用土淹埋也就不再打开，相当于为先人定制的“金库”了，故而这一日焚烧的冥钱主要的部分焚烧在“金库”里，当然不用打开已经淹埋的盖板，只要焚烧在上面就行，人和神的沟通是心灵的沟通，心到了神就知道。墓碑的前方，将准备好的菜肴摆放在先人的墓前，点燃三柱灵香，再于墓前焚烧少量的冥钱，然后双手合十，在墓前扣上三个响头，用一场几乎完美的形式进行一场人与神的对话。人们是信仰神灵的，自己亡故的先人就是最大的神灵，一生的荣耀与卑微都来源于先人惠顾。生者的一言一行都在告知亡者，我就在您的眼前，我膜拜的神灵，请宽恕我的一切错误，也请荫佑我的一切未来。苍茫的群山和慢慢的长路，先辈是指引我们前行的光亮，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先辈目光的折射和抵达。 时光慢慢流转，我们也在时间的消磨中慢慢老去，这些年由于清明焚烧冥钱，时常引发山火，焚烧冥钱的习俗也就渐渐改变，用两束鲜花替代焚烧冥钱，鲜花透过芬芳的四月，一瓣心香浸透人的心灵。现代的清明当然也淫侵了现代的污垢，我查阅网页的时候发现，北京青年报记者曾在某知名网购平台上以“冥币”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各类纸钱、锡箔纸、金元宝、金条、金山、摇钱树等纸扎产品出现在屏幕上，比如各种“冥府版”的豪车、游艇、飞机，冥币版的“银行卡”，所谓的“冥界国际护照”、“房地产证”等千奇百怪，令人啼笑皆非，有些人不焚烧冥钱了，却焚烧这种东西，我不知道是社会的堕落，还是世人的烦躁。在我们和冥界的交流中，不论是欺人或自欺，我们都是隔岸观火，彼岸是永远不能抵达的天涯。 我们家居住在这里，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从我祖父的祖父入黔，到我这一代，已经相传了八代，我也就算是第八代子孙了。这一年，由于慕俄格古城的扩建，征占了先人的墓地，故而将先人的墓地迁移到我的故土。这一天，先人的后辈都聚集在这里祭扫坟茔，我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响午，人们都已聚集，那些必须的礼仪也已完成，余下的事当然是享用祭品，正如《帝京景物略》所记:“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我也在尽醉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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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9 14:40:53
发表于 2019-4-28 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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