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顺着剑江暖暖地游来，停留在江两岸。在阳光闪烁的瞬间，许多事物明朗而鲜亮。剑江离沈从文写的那个凤凰城并不近，但是心理距离很近。剑江在一年三季都是雨淋淋的，但到了春天，太阳特别暖和。太阳亮了，剑江也亮了。
剑江亮了，剑江旁边的翠竹、柏树、苏铁、银杏、迎春花也亮了，它们是喝剑江水长大的。喝了剑江亮亮的水，当然叶子也是白亮亮的。翠竹、柏树、苏铁和银杏是不开花的，迎春花在初春会开花的，灿黄灿黄的小花，藏在绿叶丛中，像是一颗颗小星星。
沿着剑江水，我们来到坡脚寨，在春天的太阳中，苗家傍山势筑就的传统吊脚楼屋，杆栏式建筑排列整齐，高低错落有序，吊脚楼在阳光中也睁亮眼睛。吊脚楼上的苗族姑娘在阳光下刺绣，她们的耳环，颈圈和手镯,也亮了。这些木楼非常喜欢春天的太阳，因为其它三个季节雨水多，木楼上的青瓦终年受着雨水的浸泡，还没有干透，又被淋湿了。唯有春天，它们才可以大口大口地吞下阳光，暖胃，也驱风寒，青瓦的衣服也干透了，不用再终年穿着湿漉漉的衣衫了。
我也是住过青瓦房的，十八岁之前一直住在山脚的青瓦房里。青瓦房往南20米有一口泉，春天，泉水喷出老高，汩汩不断。外婆去泉水的下游洗菜，怕污了泉。其实，泉是污不了的，因为泉水是往外冒，又不是往里流的。外婆读过私塾，读惯了“床头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泉水净洁的时候才能映见天空的月亮。不仅外婆这样，这一带的住户，不管是苗民，还是汉民，都这样做。不似如今的人只顾自己舒服畅快，别的全不顾了。我和外婆都爱这条江，爱得是有道理的，江水滋润着稻米、蔬菜，稻米和蔬菜又滋养了我们，尤其是在春天，这里的女子，不打扮，脸蛋儿也是水灵灵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身材苗条玲珑，穿上蜡染的裙装，就像盛开的迎春花，桃花。你如果想寻找扮演《阿诗玛》里的女演员，不用选拔，满街都是阿诗玛。
我参加工作后搬出了黑瓦房，住进了学校的马鞍山脚下的教工宿舍。马鞍山离江远了一些，我就在剑江边买了房，是楼房，高高的，一共八层，我住七层。春天的时候，山是静的，水是静的，贴着山峦走路的云彩也是静的。你乘船在江面游荡，鱼在水底嬉戏的声音也能听得见，连影子落在江溪的声音都听得见。早上，我看一江朝霞，晚上听着一江春水荡出细微的波浪声入睡。春雨潇潇，我喜欢看亮晶晶的雨点，听雨点子投江的声音，去感觉雨水的形状与温度。备课累了，打开窗帘步入凉台，凝眸波光粼粼的剑江，疲劳顿消。写诗作文灵感迟钝了，就穿上我浅蓝色的运动衣，登上旅游鞋，下楼，到剑江边疯跑，渐渐地，额头就沁出了汗珠。用手帕试掉汗珠，江风吹来，清凉无比，心头那些尚未打开的线团，就一条一条打开了，一些灵动，很亮的好句子就在江边蹦出来了，我赶紧用手机接住，恐怕它们掉进江水。江里有许多小鱼小虾，还有不太大的河蟹，我不敢把太多的才情分给它们，它们成了大诗人大作家了，却让我给它们当秘书，我才不干呢。
江江水水水水江江
江水江水江江水水
以上这两句话是外婆教给我的绕口令。我小时候有点口吃，总是在外婆的督促下读两句绕口令，居然口才流畅了。在学校教书，我的学生们夸我的口才好；我与外籍教师交流，她们说我的英语有点伦敦音。伦敦我真的没有去过，但是知道徐志摩先生为伦敦写过《我所知道的康桥》，康桥是康河上的一条桥，康河弯弯曲曲的，剑江也是弯弯曲曲的。康河的上游是拜伦潭，剑江的上游是斗篷山，剑江由九条山溪汇聚而成，一旦到了都匀，就一下子雄壮了。剑江江面上有100多座桥，比较著名的是百子桥，桥只行人，不行车，桥的顶部用琉璃瓦罩着，造型很像是北京的宫殿，我私下称呼它为“宫桥”。桥是静的，人和水是动的，桥上行人，桥下流水，相看两不厌。平时桥上的人很多，有些老年人提着鸟笼子坐在桥凳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我喜欢拥着白月光，踏着星光，走在江边。这个时候天地浑明，天空亮着月亮，江水里也亮着月亮，桥上有月光，桥底也有月光，浩浩荡荡的剑江江水里奔涌着无数个小月亮，用毛尖茶一般的光辉映照剑江两岸，这个时候，人的想象力得到了解放，你想到什么，就是什么，都是活生生的。
我是迷恋《红楼梦》的，读多了《红楼梦》就相信了男人的骨肉是泥做的，女人的骨肉是水做的。中国的江南多水包括西南、岭南，有村就有水，有水就有村，水的淑秀熏陶了南国的灵气，因此，我觉得以长江为界，北中国是男人，多粗犷豪放之气；南中国是女人，多纤细敏感之性灵。还是想到了民国年间多情诗人徐志摩，他留学在英国，怀着厚敦敦的情爱回国了，人在华夏，依然想念伦敦的康桥，写了《再别康桥》。我也是有过几次调到北方工作的机会的，均没有去，留在了都匀，守着剑江，守着百子桥——舍不得剑江，舍不得都匀，更舍不得百子桥。徐志摩回来时，没有带回康桥的半丝云彩，我住在都匀，每年春天，我去百子桥，都带回了桥上和桥下的月亮，你看，我是一个多么贪婪的女子啊。我把月亮带回家了，并且装进了心里，遇到了阴暗的事体时，心中的月亮就熠熠发光，并且轻轻地告诉我：妮子，你要坚持住，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每天和月亮在一起，生活的节奏紧张而充实，但是我的身体却不给力。去年的一天夜晚，爱人去北京开会不在家，我在家备课，还为同事改写一篇教学论文，突然眼前却一黑，天昏地转，我就软软地瘫倒在地，虽然我拼全力，也站不起来。眼睛无奈地慢慢合上，心跳微弱，难道这就是我的世界末日吗。我是不甘心这样走的，所以又一次睁开了眼，这一次我的眼前一亮，啊，月光来了，来的真是及时啊，在月光的支持下，我终于爬到写字台边。拿起手机，急呼120。救护车来了。我打开门，一头栽在医生怀里……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梦见自己躺在云彩上，越飞越高，真的飞到月亮上去了，真的是每个月和我邂逅一次的月亮吗？我环顾四周，好像不太一样的，但是好像一个美丽的女子袅袅地走来，穿着古代的装束，是嫦娥吗？我想给她握手，但是手却被人紧紧抓住，针刺进手背，好痛。我睁眼一看。几个白衣天使站在我面前，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朵白玉兰。
“你终于醒了。”她们在给我说话。我发现自己躺在抢救室里，输氧，输液。我又活过来了。几张笑脸挤进门里。是我的学生来了。他们把一束鲜花放在我床前，还有牛奶，水果等。
“李老师，你为我们累到了，这是我们凑钱给你买的。你好好补身体。”她们的脸上洋溢着阳光。我知道这些学生来自乡下，经济很困难。天冷了，他们却光着脚丫，没钱买袜子。他们没钱吃饭，饿肚子一天只吃一顿饭。我的小英曾经饿昏过几次，让我十分心疼。
我把钱给他们。他们生气了---“李老师，是你联系美国和北京的几个博士资助我们的学费，我们才能读到高中。我们应该谢谢你呀。”“李老师，我们身上穿的棉衣是你和你的朋友们送的。”
“李老师，我这件白毛衣还是你亲自给我一针一线织的”小英旋转一个优美的舞姿。哦，小英去年参加学校艺术节舞蹈比赛，表演《剑江的月光》，可没钱买白毛衣。是我给她设计编织这件白毛衣。最后小英夺得舞蹈比赛第二名。舞台上，小英扬起双手，惦起脚尖，做出旋转。她像一只在空中飞旋的天鹅；又像在地面翩翩起舞的白鸽。柔软的身姿，仿佛与月光的音乐溶为一体，真的好美丽。小英领奖下台，兴奋着抱着我转了好几圈，喊着：“李老师，我爱你。”
春天，剑江亮了，我也出院了，重新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学生们中间，当一个教师真好，在剑江边生活真好，剑江彻底改变了我,影响了我的世界观,使我的人生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勤奋，助人，热爱学生，热爱生活，潺潺的溪水从苍莽的蟒山汇聚到剑江，不仅给了我们生活的美丽，还给了我们生活的智慧，我就住在剑江边，守着剑江，我爱它，一生一世。
发表于 2014-1-21 00:23:38
发表于 2014-1-21 03: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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