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人淡如菊 | 宇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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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幽兰

　　沧海桑田人淡如菊
          文字： 宇纸鸢

　　穿过满园菊花，我正欲推开老舅虚掩的屋门，屋内传来一个苍老而不失庄严的声音：“每年党的生日，国家都为我送来慰问，我怎么可以这样做！”随后便见小堂舅绷着脸嘟囔着从里屋走出：“都一把老骨头还不开窍，怪不得当一辈子的临时工！”


　　屋内，一头灰白头发的老舅双眉紧锁立于窗前，一双深邃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对着窗外无声绽放的菊花。窗下一张老旧的四脚书桌上整齐地叠放着几本经文，书桌的一侧倚墙而立的简易书架仍是我儿时记忆中的样子，透过书架上那一本本发黄的农技用书，我仿佛又见老舅挑灯夜读的情景。


　　当年，如果老舅的中专录取通知单没有被他人冒用，作为老党员的老舅这一生还会是在岗无编制，老了享不到退休金吗？我不禁设想。可是人生没有假设，一个人的命运总是离不开时代，时代是命运的底色，人可以在时代前，或在时代后或与时代同时。但在那个一张纸可改变一生，一碗蚕豆可整死一个人的年代，人的命运往往如浮萍逐流，多少人为生存成傀儡。


　　踏着父辈的足迹埋头田地里的老舅，虽无缘于中专，但勤快、好学，是当时村里村外公认的农业技术员。那些年，广袤的稻田里，无论寒暑，总有老舅清瘦而利落的身影，或蹲或站；时常一件发黄的白色的确良衬衫，一双泥泞的双脚；晴天一顶草帽，雨天一件蓑衣，成了村民们眼中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听母亲说老舅那件发黄的白衬衫，是姥姥一针一线缝制的，当时是特地为老舅上中专准备的。与中专失之交臂后，老舅默默地将这件崭新的白衬衫尘封于箱底。直到那一年，姥姥的院子里菊花正盛，老舅入了党，在入党宣誓仪式上，他第一次将之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虽然白色的衬衫已有些发黄，但里里外外散发着洗晾后的阳光气息。


　　这件发黄的白衬衫跟随着老舅从生产队到水稻病虫害测报站，风里雨里数些年。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我想，这件衬衫于我可能有更多的象征意味。时光朔回到40多年前的一天，在老舅工作的测报站附近，一辆大货车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失控后将从田头出来的老舅压到车下。昏迷了几小时后的老舅，在医院醒来，也不找肇事司机要赔偿，也不顾身上的白衬衫在车祸中磨破多处，着急地对医务人员说，我没什么事，你们让我回家吧，不然家里老人会担心的。原本可以因之好好静养几日的老舅，硬是坚持着回家，回到自己挚爱的工作岗位。


　　有人说老舅傻，老舅说“傻人有傻福”，老舅觉得自己能从生产队工作到测报站，又从测报站到农科所到种子站，是自己的福气。近四十年的职业生涯，老舅眼中装满的均是稻谷、种子。就算单位的几次转正指标均与他擦肩而过，也不影响他对水稻病虫害的防治和稻谷的选种，直至政企分开，机构压缩裁员。人到中年的老舅，在那个菊花满地的时节，一襟清风两袖飘飘，揣着他的党徽，悄然地回到家。


　　记忆中，当时正值父亲故去不久，我正在半工半读的求学路上。老舅担心我的学费问题，便从自己不多的积蓄中拿出500元，悄悄地塞给母亲，老舅知道我在经济上要强，特意交待母亲要是我问起，就说是借给我的。老舅终生未娶，下待兄弟姐妹儿女如己出；上侍老父老母尽心尽力，离开工作岗位后，床前端茶倒屎陪伴至二老先后归西。


　　送走了二老后，老舅大病了一场，已经远去的岁月有了时机在老舅的病床前一幕幕闪过：那张不知去向的中专录取通知单，那件发黄的白衬衫，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转正指标，那一穗穗一眼便能测出谷粒的沉甸甸的水稻，那一车被他拒销的秕谷，那一粒粒阳光下翻晒的种子，那一个菊花满地的时节……许多艰难的过往、许多感人的片断构成了老舅人生中波澜不惊的一页页。大病愈后，老舅二话不说将院前的菊花开整成片。岁岁年年，红尘滚滚，花开花落悄无声息伴着老舅走入耄耋之年。


　　历史不断向前推进，老舅曾经踏破足迹的稻田早已不复存在，栋栋高楼鳞次栉比；那些与老舅同年代的中专生，也以一官半职甚或光宗耀祖之身安享晚年。面对过往，老舅没有过多的想法，倒是我总以习惯性的思维为老舅唉息。站在老舅的屋内，淡淡的菊香自远而近和着一砚墨香淡化了我的思绪。


　　窗下，书桌前的老舅，眉宇间已没有了刚才与小堂舅理论暗箱拉票参与竞选时的凝重，一脸平和对着桌上一本摊开的经文，一支伴随他多年的兼毫，在他那削瘦而布满褐色斑点的手中，流畅地抄写出一行行古朴而秀逸的小楷。


　　窗外，菊花低眉含蓄，芬芳朵朵静静地摇曳在瑟瑟的秋风中，缕缕清香漫过时间的年轮墨似地晕开在时光深处。

王克楠

这篇散文叙述了一个事实，个人命运与时代息息相关……看着，看着，热泪盈眶，向老舅致敬！

王克楠

老舅的认真做事的性挌，正是中国的脊梁！

梦寒成诗

好有历史感的作品，朴实无华，事关深情，追忆入境，好作品就是这样表现的。。。欣赏了！！！

幽谷幽兰

宇纸鸢妹妹这篇记人的散文，全篇以人物老舅为中心。抓住老舅的性格特征作粗线条勾勒，偏重表现老舅的基本性格和精神面貌，一个在生活中受到大挫折，一襟清风两袖飘飘，人淡如菊，花开花落悄无声息。正如菊花芬芳朵朵静静地摇曳在瑟瑟的秋风中，缕缕清香漫过时间的年轮墨似地晕开在时光深处。

幽谷幽兰

平实感人的文字，精华推荐！

宇纸鸢

幽谷幽兰 发表于 2021-2-14 16:12
宇纸鸢妹妹这篇记人的散文，全篇以人物老舅为中心。抓住老舅的性格特征作粗线条勾勒，偏重表现老舅的基本性 ...

谢谢姐，姐费心了[玫瑰][玫瑰][玫瑰]，配上的那个背景音乐非常感人，在我听来，那就是老舅一生的旋律\，抒情得让我热爱盈眶

宇纸鸢

感谢幽兰姐为我的图文配上的背景音乐，谢谢各位老师的点评和鼓励

宇纸鸢

梦寒成诗 发表于 2021-2-14 16:08
好有历史感的作品，朴实无华，事关深情，追忆入境，好作品就是这样表现的。。。欣赏了！！！

谢谢鼓励，新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