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扬中的深思
----略论王建民初期的诗歌
文章/编辑:幽谷幽兰
冀南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很受网络读者喜欢的诗人王建民，大家为他的正义感，为他诗中昂扬的情绪所激励，称他为诗中的血性男儿。他的宣言是：我们的现实中多奴性，少血性。他就要张扬这血性。于是他写出了一系列充满青春血性的诗，感动了一代在经济大潮中泡软了的读者。他的诗有一种英雄气象。清代的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了一句有名的话：“赋诗要有英雄气象：人不敢道，我则道之；人不肯为，我则为之。”建民正是这样。建民的诗歌以他的喷薄的热情，感染着读者，诗人自己也以此自豪，以此作为诗美的依托。诗人的审美取向并未错。我国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在《诗歌之敌》中，精辟地指出：“诗歌是本以发抒自己的热情的，发讫即罢”。“感情已经冰结的思想家”，丝毫也不懂得“诗美”。但也有人怀疑，这种一味的昂扬抒情，诗歌是否会走向浮泛？这种疑惑是有道理的。读建民的诗歌，我们不难发现，在诗情的抒发上，在诗境的建造上，在诗的语言的运用上，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血性，诗中充满着爱真理，爱祖国,爱民族文化,爱亲乡热土，爱父老乡亲的昂扬激情，表现了他不凡的艺术才华。但是在这种大爱的后面我们常常感受到诗人的一种痛苦感，对真理，对国家，对乡村，对一切弱小的人们的一种忧患。这种忧患，是诗人深沉的思索，是他的诗歌最有魅力的一面。
让我们来读读他的《黑河上的河流之歌》(第四章)吧：
我在老黑山的脚下醒来，波浪似的山脉
将我定位于广阔的草原与奔涌的河流之间
我稚嫩的翅翼飞不出深邃的胸怀
激越的河流翻滚着我血脉里的层层冰排
黑河，父亲。多像东方的巨人
我在父亲的目光里构筑河流的屋脊
你在鄂伦族姑娘的眼里种植阳光
把淡烟疏柳写进精神的峡谷
把流浪的眼泪写进光芒四射的边陲小镇
在这个温暖的季节
我多想把沉默屈辱的条约狠狠撕裂
把瑷珲古城重新构架
把一条河流的命运重新雕塑
让药泉山的冰雪温敷我锥心的疼痛
让兴安岭的红松像我前世的爱情郁郁葱葱
一条河流啊，让我的生命如此生动
一条河流啊，浓缩我绝世的一生
建民受郭沫若泛神论思想的滋润,给大自然以生命,人和自然合二为一，表现热爱祖国的情感,但在这种深沉的爱恋里却有着深深的伤痛：“在这个温暖的季节里……让药泉山的冰雪温敷我锥心的疼痛。”诗人要“把流浪的眼泪写进光芒四射的边陲小镇”。这就是建民的深沉处，在昂扬的气势中,有一种郁积很厚的忧患意识，有点像北岛，孤独,但却没有走向彻底的悲观主义，他思索着人与现实的关系，悲愤而不沉沦,忧虑而又坚强。
一
在诗中表现自己的忧患意识，首先是跟诗人的诗歌观念有关。建民认定诗人的职责是:抨击现实社会中的腐朽事物，高扬真理与正义的旗帜，激励弱小者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暴风雨。《手掌》这首诗可说是他的诗歌宣言：
我要揭开的是阳光下
一次又一次晦涩的手掌
是它栽植于花园深处的罪恶谎言
我要撕裂，撕裂它沉重的天幕
投出纯粹道德的匕首
以赤裸的灵魂迎接呐喊的繁星
高扬正义的旗帜
击穿扭曲的歪理
让一个斗士在风雪中站起
让一个草莽在真理中死亡
我要揭开的还是阳光下
那一双又一双布满肮脏的手掌
掏空泥土血液的手掌
灰暗而丑陋的手掌
让它在一阵痛苦的痉挛之后
最终交出历史的真相
这首诗鲜明地体现了建民的诗歌在内容上的两大特点：一是爱憎分明，美丑善恶，是非曲直，了了分明；二是立意高远，不屑于去抒写家常事，儿女情。本诗中“我”手握的是“纯粹道德的匕首”，“高扬正义的旗帜”，去追索“历史的真相”。建民要用诗歌代时代立言 ，“为人民鼓与呼”，表现了诗人的创作宗旨。要为人民鼓与呼，平民百姓的苦乐自然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了。
《海的情怀》中，诗人更直接地宣布他的义不容辞的职责：
我一世的情怀就是直面白浪的大海
我是沉寂的沙粒，谛听大海的潮汐
我要在教父的怀中激情盛开
让生命的浪花汹涌澎湃
以深邃的大海为家，用海浪筑巢
远离欲望的樊篱，挣脱庸俗的尘埃
我要将腐烂的枝叶彻底陈埋
将铁锈的丑陋甩向苍茫的身后
为久别的真理竖起坚实的墓碑
即便在荆棘中匍匐，甚至在围剿中死亡
我是光芒真理的仆人，是勇敢的枪手
从不孤独。是晶莹的露珠
滋润禾苗，与小草为伍
我不在月色下浅吟独唱
也不在光环处乞讨流浪
我血性的喉咙就根植在大海的深处更深处
根植在广阔大地的脊梁上
我要与火红的高粱亲切交谈
与淳朴的牛羊翩然起舞
我要把善良的目光投向大海投向大地
投向居无定所的蜜蜂、蝴蝶和卑微的群体
撕裂黑色的厚幕
打开世界的出口
这又是诗人的一篇诗的宣言，是一颗赤诚的心的坦露。诗人心中“生命的浪花在汹涌澎湃”；把 一切贪欲、庸俗、腐朽、丑恶的事物“彻底陈埋 ”，为被践踏的真理竖起墓碑，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是诗人的神圣职责；诗人手握真理，所有弱小、卑微、善良的人们都是诗人的朋友，他爱他们，要为他们“打开世界的出口”，寻找到通向光明的路。因此，他勇敢且不孤独。火热的情怀，正气凛然的呼喊，富有生气的密集的意象，急骤的旋律，把心中的隐忧和自己的战斗目标展示在读者的面前，字字句句能敲动读者的心扉
二
建民坚持现实主义的诗歌写作。现实中的一切关系到国计民生的现象，都引起了诗人的关注：
碧绿之上，大片的小麦正在越冬
坟墓中的先祖谈笑风生
我们的子孙没有滥伐，倒勤于精耕
来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一声汽笛划破秋野
空旷的田间有盗贼出入
一排厂房在麦畦里陡然凸起
无助的麦苗被压在私盖的公章下
迷茫，抽泣
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
——《天空之下》
这首诗写的是泛滥于全国各地的破坏耕地的现实。诗中先拟想了先祖们正欣然于子孙守住了家园的情景，后面却用一笔如实的破坏耕地的现实描写，与先祖的愿望形成反照，深刻的表现了诗人对现实的忧虑。甚至地球气候变暖，造成了冬天无雪，也引起诗人的深深忧虑：
北方的天气终于在这个冬天
病入膏肓
且吝啬得直到最后仍然是一毛不拔
死亡早已注定
希望默不作声
落一滴雪花不是秘密
漫天飞舞也不是秘密
因为什么不落才是天大的秘密
谁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
谁是制造断层效应的幕后元凶？
大片大片的庄稼已经失去了脆弱的耐性
越冬的生命开始集体暴动
它们所要鞭打的就是一种错误
一种隐而不见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它们，已经为这个错误的元凶掘好了华丽的坟墓
---这个冬天没落一滴雪
万物期待一场瑞雪，可是却被人为的错误断送了“一座座丰腴的粮仓”。这个错误就是人们破坏了生态平衡。
建民尤其重视揭露政府机构中的一些腐败现实。这跟他在政府机构工作中的切身感受直接相关。他敢于直面现实中的矛盾、问题，敢于对现实中的丑恶、腐朽的事物无情地抨击，这正是王建民诗歌的诗魂。
三
对人生的忧患，是建民诗歌写得最精彩的部分。《苦旅》写人生是一段苦旅，创作也是一段苦旅，人生活在世界上经历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精神的苦旅：
春天依旧，但美丽的往事不堪回首
松江之岸，热烈的语言
曾如奔腾的江水万马回旋
火红的信念穿越广阔的碧海蓝天
一夜之间，理想的翅膀就攀上了生命之巅
从未想华丽的转身
让岁月在明媚的春光里高歌翩跹
从未想背后的深渊
让闪亮的脚步一直向前
让两个打开的世界永恒对话
没有想到在这个浩大蓬勃的春天
一个人的悄然离去
使另一个人从此孤立无援
从此望眼欲穿，坠入精神的苦旅
“一个人悄然离去”，踏上了茫茫的苦旅，这确实使人难以忍受，但更难以使人承受的是分手后那绵长的精神苦旅。建民这首诗把分手后两人的精神苦旅写得扣人心弦，用多层次的意象抒发复杂的人生苦闷，对心灵做形象的描绘。苦旅,贯穿了历史和大地,贯穿了人生，把诗人的灵魂之舟带到永恒的大海。苦旅这一象征形象，本身就包含了诗人的忧心。
下面这首诗《明天，我将回到久别的故里》，虽然写的是“我”的生活感受，但，诗人抒写的是现代人的一种普遍情绪：为了自己也为了大家更好地生存，成为“移民”，走在高速路上，经历了多少跌倒、受伤，真想回到故乡“不再迁徙”。当然，诗中的“故里”应当有更丰富的内涵，可以是故乡，也可以是自己向往的心灵的乐土。这首诗在表现忧伤情绪时，还表现了乐观：现实中何处没有风暴，经历过风暴的人们，无论在哪里，都会迎来“灿烂的黎明”！诗人抒发是的一代人的共同感情。
如何医治秋天的创伤
春天象消失的爱情
我来不及捂住淤肿的肩头
疼痛已经深入骨髓
寒光遍布每一个角落
我被风移动着,成为风的移民
秋色的美丽将我连根拔起
我走在生活的高速路上
看不清急速退去的婆娑树影
也看不清肌肤上月光般乡村的面容
明天,该以怎样的方式注入我眼中
明天,我风中的故园是否仍旧泪流满面
不管怎样我还执著地爱着
尽管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受伤
但我从不抱怨,又一次次爬起
我品得到每一个季节的细微变化
也能够感知刀锋上行走的不易
明天,我不再继续迁徙
四
建民的诗，用他已经驾轻就熟了的抒情方式，在娓娓动情的抒发中，展现了对生命，对大地，对农村的现实的一种忧患。诗因此深沉、厚实。他《在秋天的大地上独舞（组诗）》的两首诗。
《我的印痕》
众鸟还没有飞尽
还有一些脚印在大地的深处
构筑坚硬的声音
像金黄构筑秋天
终使稻谷饱满
终使秋天的大地显不出凄凉和孤单
终使我一次又一次泪流满面
这些留下的或者飞走的
不论悲壮还是轻狂
所有小小羽毛的深刻与肤浅
包括你我的印痕
都将被秋天的大地一一指认
“ 众鸟还没有飞尽 /还有一些脚印在大地的深处 ”引用了古典诗歌的意境。“构筑坚硬的声音”是诗歌里的通感技巧运用。“终使我一次又一次泪流满面 ”通过诗人的感觉折射出秋天的广阔。“所有小小羽毛的深刻与肤浅 /包括你我的印痕 ”显示了对于生命的怜悯和忧虑。
《我与大地的距离》
我与大地的距离走得越近
大地的重心就越发深沉
当我像一片叶子从孤独的高处
徐徐坠落
我便会看到四野的景色愈加壮阔
此刻一些人正毅然远离泥土的贫瘠
一些人正决计接近幸福的微尘
我是多么有福，像一条食土的蚯蚓
将足迹埋进泥土
一生尽享庇佑的绿荫
就算众鸟飞尽，大地仍有我的足音
秋阳之下我宁静如故
四野之旁我承接乡村的一片金黄
“我与大地的距离走得越近 /大地的重心就越发深沉 ”想象力丰富。“当我像一片叶子从孤独的高处 /徐徐坠落 ”假设用的恰到好处，诗人需要通过假设变“不可能为可能”。“此刻一些人正毅然远离泥土的贫瘠 /一些人正决计接近幸福的微尘”两种现象的对立，恰恰反映了农村的现实，是走出去，还是走回来的忧患，但是，家乡的感情，是每个农民的梦。“我是多么有福，像一条食土的蚯蚓 ”在我有限的阅读里，把蚯蚓引进诗歌，很妙。“四野之旁我承接乡村的一片金黄 ”表达了和家乡结合到一体的惬意。
建民善于把自己在现实中切身感受的失落、苦闷和痛苦的情绪与追求理想,生命,爱情时的欢乐、热烈的感情融合在一起，用反复咏唱的方式进行抒发，热烈、高昂，而又含蕴、深沉。对人世间的一切真情爱意都体味得那样深切细腻，抒情的范围变得更宽。诗更加丰满广袤。建民复调式的抒情艺术正在走向成熟，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发表于 2014-1-23 16: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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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3 23:2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