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林郭勒云雀(北方)

北方

　　
　　(1)
　　在沽源海园宾馆二楼窗前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认出了前世的你。发现你停在那里的时刻，牧场正在下雨，低湿的积云像你陨落的羽毛。恰巧你正兀自梳理塌陷的锦翎。但我还是认出了从宋徽宗花鸟卷中和潘牥《南乡子》词句间蹦出来的你。
　　我们在宋朝见过面的。我的宋朝既宽泛又空濛，它占据了我生命的二分之一。也是江南的梅雨季节，那天的雾很大，我凭栏于老街雨窗前，就看见你手擎一柄红伞，是那种水乡特有的油纸伞，从水埠的青石板处登岸。我还记得那条乌篷船在水雾里传来的声声欸乃，就像你喉咙中发出的脆鸣。后来我总是拿这和你玩笑，你便把羞涩的面庞溶解在红伞中。
　　
　　（2）
　　我对时间的概念一向混沌，就在空间里收集你的画片。今天我找出来了，是厚厚的一摞薛涛笺，羁泊着驿站里南来北往的梅香和雨痕。我数了又数，总是少了最美的那张。现在我认定，原来它迁徙到了锡林郭勒，在这个远离凡间的草场里来和我约会。
　　你终于在云朵遮掩的帘笼后看到陷入黑暗的我。样子一定很可笑吧？呆呆地手足失措。在我们的瞬间顾盼中，如果不是一厢情愿，感觉你也认出那个错位了很多岁月后的我。你微颤双翅，却没有飞离，我想一定是我触碰了你经年的记忆，你在做着一个凿穿光年的判断。
　　天气放晴的时候，你驾着彩虹的马车走了。我不知道如何送你，不知道你是否复来。我把那个时刻看做是我无数梦幻乍醒时破碎的记忆。我需要即刻删除，以免被那些顽冥的残片咬痛。但记忆是需要一生的时间来掩埋的，就像我一直难以掩埋的那张画片。
　　
　　（3）
　　在金莲峡谷，那个牵马人开了小差儿，我信马由缰地把自己弄丢在林莽中。那个山谷很幽暗，石子路两旁簇满黄色的金莲花。我嗅着花香一路奔跑下去，山口被许多朝代的风尘阻隔。我眷顾其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我听到一声鸣叫，继而就看到了一只云雀。
　　我相信视觉被山谷中蛊惑的叶片欺瞒了，就像沙洲里的海市蜃楼。而你呢，从密匝匝的枝头扇了扇羽翅，带着一串清脆的马蹄铃响朝我撞来，旷世碰触的迸裂让我今生再也不能愈合。一蓬五角枫叶的雨雾漫天倾泻，缤纷的火焰点燃沉郁的丛林。
　　我应该想到你本是塞北森林中的娇儿，千百年来唱着震颤幽谷的寂寞之歌，歌声在迤逦的苕溪间徒自回旋，流年似梦，不舍昼夜。我就是沿着这般跳跃的音符遁入隔世的寰宇，与你看似或然的再次重逢。这让我又想起白乐天那句“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琵琶曲来。
　　
　　（4）
　　那是我告别沽源牧场的最后一夜。那种带着奶汁味道的草原白迫我酣然沉醉。无数凌乱的梦幻将我紧紧包裹，就像假西天里的孙猴子被罩在铜瓮中无法突围。但我还是醒了，是被草原的夜风冻醒的。我记得睡前窗户是关闭的，可它却敞开了，尖利的寒气带着潮湿的浸漫。
　　草原的夜很沉很坠，只有同寝的L君轻吐的鼾声。我无意识地就离开了床帏，似乎是被无形的手推至窗前的。夜空深邃得纤尘不染，星斗是敖包顶破的创口。隐约听到那似从高山上淅淅溅落的水声，而后便是一串忽远忽近的脆鸣。而我张惶的瞳孔却没有印入你的倩影。
　　砭骨的凌风再次袭来，眨眼间，你如蜂鸟般频展双翅，与我隔窗对视。你那一刻的眼神是那般炽烈，令我周身灸灼难当。随之你的眸光像纷泻的冰花黯然下来，龟裂的玻璃窗封堵了我们的视线。一场无边际的雨水无声而至，似乎要将这个沈湎的尘世吞没。
　　
　　（5）
　　我知道这场雨是为我下的。它注入了我的双眼，模糊了它的身形。一种将要离别的预感敲击着我的意志。我伸出双臂，却抓满既酸又咸的冰冷。雨水顺着我的肢体倾轧了神经，我的身体被湍激的水线挟持着向下撕扯，近乎失去视觉和知觉。
　　我们注定要在锡林郭勒相会，也注定会在沽源牧场之夜告别。你飘飞的气波化作云霭的浓肿，塞进我欲呼的喉咙。你必须要离开，回归属于你的塞北草场和丛林，那个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宋朝。我没有能力穿越千载磊积的时空，我们今生注定要永恒地失散了！
　　在你幻化于天穹的那个点上，破晓的曙光从云罅间直抵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一条淡薄的彩虹桥上，你身着宋装漫漶而去，淡淡地消于无形。无形中，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向我飘来，我擎住它，是我那张很久寻拾不见的、洋溢着芬芳水汽的薛涛笺。
　　
　　

幽谷幽兰

发表人：淺墨淡凝 发表人邮件：linggeyezhou@yahoo.cn 发表时间：2010-9-5 10:04:00 清新、婉約，欣賞了。問好！

发表人：陌上寒烟 发表人邮件：799720468@qq.com 发表时间：2010-9-4 22:56:00 优美的文字，诗意化的语言，令人陶醉其中，欣赏佳作，问候北方老师！

发表人：花无语 发表人邮件：99999999999987484@qq.com 发表时间：2010-9-4 20:07:00 写的好！欣赏！

发表人：Better夏荷 发表人邮件：308667310@qq.com 发表时间：2010-9-4 15:08:00 读您的文字，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什么也不说了，搬个小板凳，静静的欣赏了。。。问好文编二位！

发表人：江山俊伟 发表人邮件：yxqd@163.com 发表时间：2010-9-4 11:57:00 文字清新,色彩斑斓.欢迎北方教授.

发表人：圣文 发表人邮件：892359344@qq.com 发表时间：2010-9-4 11:52:00 充满诗意的美，似穿越时空的韵味，空灵飘逸，轻盈剔透、婉约灵动的吟诉着炽热的情怀，令人回味与陶醉，问好。

发表人：平平山人 发表人邮件：fwz1932@sohu.com 发表时间：2010-9-4 9:07:00 但记忆是需要一生的时间来掩埋的，就像我一直难以掩埋的那张画片。 星斗是敖包顶破的创口。隐约听到那似从高山上淅淅溅落的水声，__________佳句欣赏，诗梦欢迎你。

发表人：水无痕 发表人邮件：609987484@qq.com 发表时间：2010-9-4 8:39:00 有形无形中，你和云雀不会失散的，问候北方教授！

发表人：幽谷幽兰 发表人邮件：1020948740@qq.com 发表时间：2010-9-4 7:43:00 诗意的文字，诗意的氛围，细腻的描写，以景抒情，满蕴着温婉。“你”是一种想象，也是一种“真实”。我们可看出文中读到一种纯粹的柔和，纯粹的美丽！诗梦文学网欢迎北方教授，敬茶！

北方

谢谢幽兰，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