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康乔华 于 2014-2-18 02:18 编辑
竹桥背（中篇节选）
文/康乔华
13、 一切都在酝酿之中运行着，旺盛在龙岩附近那个叫上山底的幽静之地，勘察着，那里真是块养殖的风水宝地，在那里搞养殖场一定能发，他这样想着。 沿着江油排洪渠的河道，正午的秋阳，变得更加的躁热，旺盛索性脱掉上身的那件的确衣衬衫，光着膀臂，大汗淋漓地嘀咕着。尽管初秋的田野是迷人的，但他一点也没在意，他加快了脚步，他要到一处深潭绿水之中洗个澡。他折了一朵粉红色的打碗碗花，两个指头捻着花径，从一片灰白色的包心菜地里穿过，接连跳过了几个土塄坎，来到了龙岩江交错的河道里。 他飞快地脱掉了衣裤，在那一潭绿水的石崖上扩胸、下蹲——他已经决定不是简单的洗个澡，而要好好游一次泳。他的裸体是很健美的，修长的身体，很壮实，脸上的皮肤稍有点黑，两道剑眉特别耐看。旺盛活动了一会，更像跳水运动员一般从石崖上一纵身跳了下去，身体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就优美地没入了碧绿的水潭中。 没多久，他从跌水处一边爬上来，在上面的浅水里再一次洗了一遍身子，然后躲在一个石窝里换了裤子，光着上身回到石崖的上面，躺在一棵树荫下乘凉。 他把衫子铺在地上，两只手交叉着垫到脑后，舒展开身子躺下来，透过树叶的缝隙，无意识地望着水一般清澈的蓝天。时光已经接近下午了，但他的肚子也不觉得饿。河道离得很近，但水声听起来像是很远，潺潺地，像小提琴拉出来的声音一般好听。 这时候，在他右侧的果园里，突然传来一阵女孩子悠扬的歌声，但又听不清唱的是啥歌名，只觉得那歌声甜美而嘹亮，带有一点野味。他细仔听了一下，声音像是临村本荣的二女儿孙倩。他突然想起了，昨个儿在村畔遇见她，看见她那羞怯的样儿，那一声“旺盛”轻呢的招呼，让他的心里觉得怪怪的。 “旺盛，我从窗子给你塞进去一封信。”旺盛刚走进门，母亲就关切的告诉他，她总是牵挂着他的儿子，每天都希望他在忙碌之余准时回家吃饭，她的心才踏实。父亲在屋里的堂厅里看着电视，见旺盛回来，露出满意而自足的笑脸，他知道儿子已经长大了，他的事他能作主，但见他这样的大，也没领进一个姑娘，他不襟又皱了皱眉头。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儿，他多么的希望能早点抱抱孙子，以便在他光荣卸任之后，有个更丰富的晚年，不过这一天是迟早要到来的。凭旺盛这样的条件应该是不愁找不着媳妇的，他想起来了，旺盛二嫂帮他介绍的临村姑娘高俊莹，他不襟的泯着嘴笑了，那笑是一种得意的表现。 旺盛一眼瞅见窗旁的桌子上，搁着一封信。从那一边倒着的字体就能看出，是他的女友——在县制药厂上班的高俊莹写来的。他放下信，走到天井的水池旁，洗手洗脸。
洗罢手脸，旺盛坐到桌前，扯开印着古装仕女画像的彩色信封，掏出信瓤儿，三页绿格信笺，写得密密麻麻，一律是朝左边倒着的歪斜钢笔字迹。
这是一纸绝情书。
旺盛看完最后一行字，有一阵儿愣呆，把那些信纸扔到桌子上，随之在眉眼之间浮出一缕讥嘲的冷笑。这样的话……完全不必写三页纸，还啰嗦什么嘛！他在心里轻蔑地嘲笑在制药厂上班的高俊莹，虚情假意地说了那么多多余的话；似乎离了她，旺盛当即就会跳崖落井，痛不欲生似的。
其实，旺盛早有所察觉，自从高俊莹到县制药厂上班后，对他的日渐冷淡的态度，尤其是上次他外出为果场及养殖场跑腿时，约她见面时的神态，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天是迟早会到来的，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旺盛是个坚强的男生，即使是预料不到的突然打击，他也不会象一般其他人那样被抛弃之后就失去理智，寻死觅活。他深知强扭的瓜是不甜的，他尊重高俊莹的选择。可是此刻他的心又如针刺一般疼痛，好像在瞬间失去什么似的。 几天里，他压抑着心中的苦痛，在他的父母面前依然像往常一样的，极力克制自己别让父母看出来他与高俊莹发生的事。他孝顺，他不想让父母知道他与俊莹的事之后的那一种茫然、惊讶和无奈。因为，在他们心里儿子是最棒的。他不想让满屋子的气氛倾刻间死气沉沉。他不埋怨自己因为是个农民而在当代爱情生活上，屈居于这样的劣势……他要给在高俊莹回一封信，他要把她彻底忘掉。 天突然下起了雨，急促着敲打着干渴的大地，更晚些时候，隐约听见些许猛烈的风声、雨声接二连三的吼叫着，果场外面的天地似乎淹没在一片混乱中。正在为办养猪场而忙碌的德新，约着三辆大货车，在离龙岩不远处的一个名为下青龙的大型砖场拉运砖块，开始动工兴建养猪场，今个儿他要拉回三辆大货车的砖。 时值真是不巧，天下起了雨，他只好与几位司机在砖窑的一个土房里躲雨，等这场雨下过之后，再走。他对这几车砖很满意，是刚开窑的新砖，成色很好，红亮红亮的。小伙子们正从窑门里拉着架子车出进，砖屑和窑灰已经把他们涂抹得面目不清了，搬动的新砖撞击出的响声，像爆豆一般。 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在砖场干过活儿的那一段过往——他就是在那时认识他的媳妇美玲的。他和美玲情同意合，过着自家的日月，穷虽则穷点，却也不像欣前那样嫉妒任何比他宽裕的人家。如今的美玲，已经变成粗悍而又泼辣的中年妇女了，上有老人，下有围着锅台嗡嗡的三个娃娃，她根本无意收拾打扮自己的衣着，缀着补钉的旧衫儿，裹着她壮健的中年妇女的腰身。 当他把三车货砖卸下之后，看见旺盛愁眉苦脸的样子，就随口问：“旺盛，有啥事啊，看你今天没啥精神。”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天太热了。”旺盛这样应和着，他始终都没说出自个儿事情来，随即又把话题岔开，“德新哥，那砖质量还可吧，和上次村上搞建设拉的砖相比啥样啊？” “好多了，这是新开的一窑砖，成色不赖，好砖。”德新见旺盛把话题岔开也不想多问他的事，本来那几车砖卸下之后，就可以看出它的质量的，旺盛却又在明知故问，他真是在故意伎开德新的话题哈。 14、 晚饭之后的孙倩依偎在窗口，望着天上那半轮明月，脸上不时地露出丝丝羞怯的笑意，她在怀揣着昨个中午在村畔遇见她的旺盛哥哩。今晚，月儿的映照她那微微泛红的脸显得异常的生动。对于她来说，她的行动是蓄谋已久的，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多少年埋藏在她心中的情感了。 她仰着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窗口吹进的夜风，带着一股泥土的气息。她一把拉开门闩，对着满天的星斗，心里涌起难以压抑的呼唤：旺盛哥呀……多年来被理智控制着的真实情感，迸发出来到了。她激动得浑身颤抖着，简直想立即奔到村庄西头去，扑打庚哲大叔家的街门，扑入旺盛的怀抱……她天生多情，形成了她极为丰富的内心世界。村前村后的庄稼人，只看见她外表的美，而不能理解她那绚丽的光彩。很多人都给她介绍对象，把她家的门槛都快踩断了，但她统统拒绝了，而最根本的是，这些人里没有她看得上的。其实，她已有了自己心上人，多年来，她内心里一直都在为这个人发狂发痴——这人就是旺盛。 他俩从小在一所学校上学，而且在同一个班，旺盛很关心孙倩，孙倩最喜欢村头的油菜花，她的房前屋后也都栽了油菜，在油菜花开的日子里，她还要满油菜地跑。旺盛见了，总说她是野人。旺盛很会说话，说孙倩也变成油菜花了。孙倩大慨对这句话极为好感，后来就喜欢上了旺盛。 那个时候，在村子里，旺盛是最有才情的一个，他俩读了初中之后，旺盛唐诗宋词在心里滚瓜烂熟。她总在夕阳西下时看见旺盛在河边摇晃着一个长长的影子把一首首唐诗宋词轻吟浅唱。后来，旺盛长长的影子旁边又多了一个长长的影子，这就是孙倩。孙倩钦慕旺盛的才情，心甘情愿的走近旺盛。这份走近的情意直到毕业后，她一直埋藏在心底里，甚至感到压抑。她已经在心里爱上了旺盛。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梦想着她和他在一起的情景：她把他的手放在他的手里，让他拉着在春天的田野里，在夏天的花丛中，在秋天的果林里，在冬天的雪地上，走呀，跑呀，而且像电影里一样，让他把她抱住，亲她…… 可是现实里，她又与他之间隔着一条河流，她很想去跨越，可又不知该如何去跨越，她时时刻刻在想念着他，又处处在躺避着他。她怕她走路、姿势和说话在他面前显示出什么不妥当来，惹她心爱的人笑话，但是，她的心思和眼睛却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他啊。 她突然想起昨天在集圩上遇见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沮丧，好像有很多的心事。但她又不好直接问她，只能微微地低着头和旺盛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其实，她是个心里很活的姑娘，旺盛心里有事，她一看就知道了。可她又不知道该怎样心疼他。本来她想停下来，走到旺盛面前问他一下，安慰他一下的，可她又怕旺盛讲她多管闲事，不耐烦等等之类她不喜欢听到的话。她一想这些心里便有了一股莫名的苦痛。她真的希望她的旺盛哥平平安安的，别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再次发生，她不忍心看到她心爱的人整天闷闷不乐甚至痛苦不堪。 她打开她那个旧式的耳机，戴上耳塞，想以听歌的方式忘掉那些心底里不愉快的事情。 而此刻，旺盛却在案旁，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拉开抽屉，扭开水笔，他在给高俊莹回着信哩，他写得一点都没罗嗦，说得是那样的干脆而洒脱，他甚至觉得这段经历，丰富了他的情感生涯。但在他的心里又总有一股怪怪的感觉，孙倩的身影总是隐约或偶尔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对这两天遇到的事情，他觉得有些晃忽，孙倩看他的眼神总是与众不同，他甚至开始怀揣起这个女孩来…… 15、 现在孙倩的生活是比以往有所不同的了，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村庄依然像她小时候那样贫穷、落后，她看到了乡亲们勤劳和智慧之中迸发的热情与创造，她开始在她并不觉得枯燥单调生活中燃起了激情的火苗。可她现在却在情感的沼泽里显得有些惊慌了，一想起旺盛她的心就如辘轳，扑嗵扑嗵直跳。她索性把那间不足十多平方米的书房当作感情的寓所。她重新捡拾起毕业之前与旺盛哥一起翻看的唐诗宋词来，在夜里，想着该如何为她的旺盛哥写首诗，以便像在校时那样与他在朦胧的月光下，在村畔那棵桂花树下与他一起谈论，尽管她是个农村的女把爷，但好学的心态，并不亚于一个苦读的学生。 此刻，谁也没能正确的把握她的思想脉搏。她还是需要慰籍的，依偎在床边，想着给她的旺盛写一首诗或写一封信，之后，她又觉得有些累，好像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几天来，可以说她是在不安中度过的，她靠在那里，后仰着头，闭着眼，想就这样睡一觉，让狂跳的心安静下来，可她的大脑中却还在追随着往日的足迹。 就在昨天傍晚，她在村口河畔遇见旺盛骑着一辆自行车从集圩赶回家时，旺盛见她提着一罗筐猪草正吃力的往村口走去，他停下车，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那一罗筐猪草，然后，接过她的手，说：“孙倩，这么重的一筐猪草，我用自行车帮你搭回去吧。” 看见心爱的人立马出现在眼前，并且他要帮她做事，这让孙倩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一时的激动，她不知该向旺盛说些什么话。略筹思了一下，说：“旺盛哥，你真好。”话里话外，她那差怯的脸儿始终红晕着。 旺盛把那一罗筐猪草绑在自行车后架上，说：“咱们一块走！”说着就开始推车。 和心爱的人单独走在一块，孙倩的心蹦蹦直跳，她那扑闪着的大眼睛非常漂亮，突起的胸脯一起一伏的。他们并排的走着，经过一块操场，向西一拐就往村口走去。 旺盛推着车，走得很慢，孙倩似乎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精神上的紧张，为什么会这样，连她自己也讲不清，而从她的内心里又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她首先侧着身走着，似乎能听见旺盛倾刻间变得急促的呼吸，于是，她转过脸去，也不看旺盛，说：“好多的油菜花啊。” 此刻，田野上栽满的油菜，已被黄昏染上了一大片红色的霞朵，不远处，层叠的峰峦却抹着一缕缕淡淡地桔黄色的光芒，孙倩还改不了对油菜花的喜欢，她从路旁跑到油菜花地里去，然后带着一股油菜花的芳香回到旺盛身边。 “油菜花，就和你一样哈。”旺盛笑着说。 “和我一样？” “嗯，和你一样的丰韵，味道十足，它的名字也和你的名字一样好听。”旺盛逗笑着脸颊红晕的孙倩。 孙倩微微颔首，她听着心爱的人说出话让她心潮荡漾着。其实，旺盛说的那些话在他看来，都是很正常，没什么的，他和她原本从小就很要好，就一直那样的疼她，还在上学那会，孙倩常常受欺侮，几个捣蛋的男娃时常在她面前说“脏话”、“痞”话，她委屈的哭了，旺盛走过去，一脚把那些捣蛋的小子赶跑了，他们以后想欺侮，得先看看旺盛在不在旁边…… “要是在竹桥背全都栽上油菜，开满油菜花，一定很美。”孙倩这样说着，心里便装下了让竹桥背开满油菜花的心愿。 “嗯，是啊，真如那样的话，一定很美的。”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旺盛不由地认真看了一眼前面的孙倩的侧影，他惊异地发现孙倩比过去的印象更加漂亮，她那高挑的身材像白杨树一般可爱，从头到脚，所有的曲线都是完美的，侧面里，她那扬起的脸微微的笑着。那刻旺盛内心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感觉和涌动油然而生，他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自己说不清。 而对于孙倩来说，旺盛的魅力正是她所需要的，她在其他方面能够得到的，都愿去争取，她一直都在努力着。现在她只需要一种爱：旺盛的爱情。唯有这纯洁的爱情是她所渴求的。她思念着旺盛，虽然，旺盛从未对他表示过什么，越是这样，她的心情越是不能自主。 16、 旺盛写完信后，仰躺在床沿上，此刻的他反倒感觉有了些轻松起来，他想起了高俊莹在信中说的那些话，什么现在她已是县制药厂的正式员工了，下个月她可要调到县文工团了；她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县城人，而他却是乡下人，说是因为俩人之间存在着距离甚至因为学历关系，如果继续交往下去，将会影响各自的生活；她与他的交往一直都是在考虑当中的，还没遇到过真正的爱情，甚至还说出什么辜负他的恩情以及好聚好散的话来，等等，旺盛当时看着这些话，就觉得好笑，这根本就是虚伪。自从她去制药厂上班后，俩人的交往也越来越少，半年以来，他们的见面屈指可数。尽管每次旺盛都极力想尽办法接近她，但她都以各种的理由回避着，两人的情感悄无声息的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被冲淡着。现在如他所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要和他分手了。 一切的主观的和客观的、有意和无意的因素让现在的旺盛又回到最初的原始里。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他对高俊莹的喜欢既是真切而又茫然的，那可是他的初恋哟。过去种种发生的痛苦，现在他都将忍隐着让它过去了，毕竟是过去，他要面对更加崭新的生活，可以说，他的经历，丰富了他的情感生涯，他对爱情的理解将是更加深刻的。 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依着案旁的灯光，再细看了一遍那封他刚写的信，没有问题的，信写得很具体，他对自已在信里写下的一段话特别的满意：“你不必自己谴责自已是‘忘恩负义’，我对你本没什么大恩，你无恩可负。强扭的瓜是不甜的，我确实喜欢过你，但我尊重你自己的选择……” 他把信纸装进信封，放在窗旁的桌上。明个儿他就要到集圩的邮电所寄出去了，他深知此封信的份量，只要将信一投，就意味着他的一段情感宣告结束。 这是青狮湖边的一个小小的乡镇，圩集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穿梭在街市之间，依然挤满了各式各样买卖东西的人，市场上弥漫着灰尘，到处充满着庄稼人的烟味和汉味。不远处，九仙山层叠的峰峦如一条扭动的青蛇，裸着身影，染映着早晨灿烂的霞光。 旺盛骑车自行车，带着那封信沿着圩集上的小邮局走去。今个儿，他不仅仅是来寄信的，他还要购买果场果树施用的肥料，请他那个在圩集上开肥料店的同学怀忠帮运送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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