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的创作方向是潜意识写作。潜意识写作与传统写作最大的区别是,一个向内部探索,一个向外部探索。 什么是潜意识状态呢?比如做梦就是潜意识状态。王克楠老师建议每天早晨起来,先回忆一下梦境,也可以动笔写写。其实文学创作也是一种做梦活动,尤其是小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见到的事情,晚上大脑再创造,就是梦。而文学创作是将现实中发生的事情,重新组合创作,相当于做梦。 柏格森讲创作要服从于直觉和冲动,这和传统写作的方法不一样,传统写作常常是主题先行,比如冰心的《樱花赞》,这就是一篇主题先行的作品,赞颂中日人民友好。但现代写作不提倡这样做,一篇作品,如果先有了主题,会影响写作的质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毕淑敏《我的五样》,也都有主题先行之嫌。 现代写作提倡的是用潜意识自发地写作,而不是列个提纲,定好主题,搜集材料,然后按部就班地写。而是凭着潜意识中的冲动去写,凭着直觉写,凭着直觉找生命中那些独特的痕迹,还有人性中那些不易被觉察的东西。 怎么做到这点呢,平时养成自由联想的习惯。最好是关掉电脑、电视、手机,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然后静静地等着,什么也不干。你可以闭目养神,任由思绪乱闯,你只需要静静品味潜意识的自由活动。卡夫卡说:“依旧坐在桌边,用心聆听。你甚至不用听,只要等待。甚至不用等待,只要学会安静、静止和孤独。世界就会无拘无束地把它真实的面目呈现在你的眼前。它别无选择,它会匍匐在你的脚下欣喜若狂。” 我非常喜欢简•赫斯菲尔德的一首诗《使者》,其中有两句“我们的生命里有许多/我们全然不知的开口。/穿过它们,/那悬着铃铛的兽群随意而行,/长腿,饥渴,覆着异域的尘土。” 我觉得,写作的意义就是要找到生命的开口,而这开口,在意识里是找不到的,只有在潜意识里才能发现它,理解它。像兽群一样,背负着尘世之土的生命,随意而行,这就像潜意识,处于一个自由联想的境界。 下面我们比较一下潜意识写作和传统写作有什么不同。 来看一段描写: “呵,倒下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士兵又倒下了!他连哼一声也没来得及,眨眼间便告别了人生!他二十出头正年轻,芬芳的生活正向他招手!他是那样机敏果敢,他是多么富有才华!昨天晚上,他还以将军般的运筹帷握,为我们攻打无名高地献出了令人折服的战斗方案!可此刻,他竟这样倒下了!他从北京部队奔赴前线补到我们连,到限下才刚刚两天,我们还不知道他叫啥名字啊!五十米的距离上,他不瞄准也绝对有把握—炮—个敌碉堡!可臭弹,该死的两发臭弹!!” 这是李存葆《高山下的花环》中的越战战场上牺牲的描写,虽然动了感情,但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毫无疑问,是用意识来写作的。 再看另外一篇: “他们只是在那儿起哄。咦,是什么响声,我猜是雷管起爆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看见雷蒙飞出了树阴,明亮的阳光罩着他。他的脸突然变成褐色,闪着光。他确实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一双敏锐的灰色的眼睛,修长的身子,窄窄的腰部。他死时近乎是美丽的,阳光笼罩着他,托起他,把他衔到长满苔藓、藤条和白花的树顶上。” “对一位普通的士兵来说,至少战争给人精神上的感觉就像极为可怕的雾,浓烟滚滚,永不消散。没有什么清晰可辨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缠绕在一起。古老的原则不再具有约束力,亘古不变的真实不再是真的。正确与错误掺和在一起,有序和无序、爱与恨、丑与美、法制与无政府、文明与野兽都混在一起。烟雾把你吞没了。你不知道你身处何方,或者你为什么在那里,惟一确定的是压倒一切的含混。” “那105饵雷使他飞到一棵树上。他的五脏六腑挂在那儿,因此戴维•杰森和我奉命爬上树把他撕扯下来。我记得一只臂膀里白色的骨头。我记得几块皮和一些应该是肠子的湿漉漉的黄东西。那可怕的血,我仍记忆犹新。但是二十年后唤醒我的是当我们把五脏六腑扔掉时,戴维•杰森在唱着《柠檬》这首歌。” 这是美国作家梯姆•奥布莱恩的后现代主义小说《如何讲述真实的战争故事》片断。后现代主义更为注重潜意识写作,作家看到了什么,不是伟大,而是美丽,美丽的死亡,但是也很残酷。战争就像雾,在战场上,很难讲什么真理不真理,一切都是含混的,文明和野兽混合在一起。潜意识里的感觉非常细腻,也很感性,排除了理性的干扰,只讲内在的真实。恐怕我得说,意识写作很多时候不是真实的感觉,不是真的,潜意识写作才是发自内心的,真真正正的感受,切身的感受。 潜意识它更为接近人类的内心真实,由于多层次的特点,在同样篇幅的内容里,也包含了更多的内涵。 潜意识要穿透事物的表象,不再描写事物本身,只描写一种内在的感觉。假如描写《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的那只柴郡猫,传统写作就是写猫,而潜意识写作中,柴郡猫不见了,只剩下了它平静而诱人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