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随记(组章) 文/(重庆武隆)郑立 呼伦贝尔 碧草连天,蜂舞蝶吻,马群湍逸,羊群游弋。 我葱绿的心情,穿行了呼伦贝尔,擎不住一杆风,拔不走一棵草。遍地的野韭菜,心驰神荡,掀动着雪白、月白、露白的花海。 我不懂马语,红马、黑骏、白驹、青骥,怒行追风的剽悍,翻卷东胡、鲜卑、室韦、契丹、女真、蒙古的烟尘,似离弦的响箭,闪耀的火焰。 秦长城的烽火,未央宫的灯烛,拓跋珪的响鞭。 云冈石窟的幻影,书体的魏碑,勒勒车的歌谣。 敖包山、脚印湖、苍狼白鹿岛……积石冢、神女庙、石祭坛,马背民族与荷锄民族的悲悲喜喜,荷锄民族与马背民族的恩恩怨怨,漫过万里长城,淌流在成吉思汗的鼾语。 一碗奶茶,星斗满天,弓月噙涩,蒙古袍炫亮了安代舞的篝火。雄浑天地的《江格尔》史诗悠扬马头琴的记忆。 我仰望,蓝得看见自己灵魂的天空。草原鹰,托着天边的太阳,喉咙燃烧草原狼的嚎欲,心头腾跃草原狐的暗影。 呼伦湖,贝尔湖,乌兰诺尔湖,晖河湿地……一滴滴上苍爱怜的清泪。 呼伦贝尔,一部蒙古民族的心灵史。 呼伦湖 我心上的大泽,海一样的湖泊,烧山化铁的火焰。 呼伦湖,从蒙兀室韦毡裹的点滴,我读到了狼图腾,读到了逐草迁徙、与狼共舞的箴言,读到了马刀舞、安代舞、盅碗舞踏响的马头琴的原音。 白琴鹭、大天鹅、丹顶鹤腾跃在绿烟的苇丛,使我粼粼的心情,妙曼如风。 我不要野生鱼宴的袒露,那是嘴上的杀戮。 阿日愣花、乌尔逊河和被彩虹洗亮的敖包,以及对酒当歌、草叶肥美的银碗、金杯和牛角杯,盛满我垂拜的心。 一只水獭,或者一只白虾,赶快收起——水上日出、湖天蜃楼、石桩恋马、玉滩淘浪、虎啸呼伦、象山望月、芦荡栖鸟、鸥岛听琴…… 这些欢欣如歌的词汇,这些月色飘逸的神韵,这些阳光变幻的长发,这些筑在一粒沙和一棵草上的家园,在马踏雨滴的从容里,将被我一粒粒地捡拾。 海拉尔 一棵野韭菜,沐浴在蓝色的风里。 海拉尔,一架装满幸福的勒勒车。 在群雕激越的成吉思汗广场,无言的巨柱袒露蒙元的风语。我的仰望,胜券在握。一匹心襟辽阔的草原狼,为更辽阔的草原,为酒杯的倾诉,为马头琴的怒放,为铸剑为犁的梦想,不管是握紧阳光,还是擒住风雨,都是一眶悬而不落的眼泪。 我想做一只在蒙古长调里不肯抬头的羊羔,或者是一头在金账汗蒙古包外踏露追风的牛犊,至少是一匹在桃花水中静听心跳的老马,被蓝色的风揉搓,洗净。我的生命总会有一次被上天眷顾,轻抚着北山要塞那些钢铁的冰冷,鞭打着汉子们丢失在风中的野心。 我本是一棵野韭菜,在与海拉尔擦肩而过的一次瞩望里,骨头朴素,肌肤柔韧。 在呼伦贝尔草原醒来的时候,我通体宁静,紧随群星的流逝,纷披晨曦的谦卑,退隐在一缕缕蓝色的风里,让头顶上的蓝天,也为我触目惊心。 青 冢 黄河入血。大青山,帘卷潇潇的古风。 一匹嚎狼,蹿腾在旋风里,看清一双隐藏千军万马的眼睛,看见烈焰般的爱情和烈酒般的图腾。 在草原的脊梁上,尘沙呜呜,弯刀嚯嚯,马蹄声声,铁骨铮铮…… 香溪入梦。长江,舒卷内心的英雄。 一颗孤心,凄楚在大汉宫,挺身而出的惊艳,折断了毛延寿凌笔如刀的寒气,缩短了爱情与神对视的距离。 让杀伐,在马头上终止。让雁鸣,在天空里翔舞。让草原,流淌悠扬的琴声。 一座青冢,一座心城。 金色的力量,撒遍了草原。青葱的诺言,饱蘸着古今。 在室韦读额尔古纳河 记忆闪着蓝光,额尔古纳河哗哗北去。 一群黑色、黄色、花斑的奶牛,踏着夕阳细碎的光影。 一匹高傲的骏马,抖一颈激情的鬃毛,洗心而来。 一位俄罗斯大妈和一位窈窕的姑娘站在歌台…… 我的目光,剥离一幅落日的油画,卷起了墨蓝的夜色。 普希金、高尔基、托尔斯泰…… 莫斯科的幽冷、克里姆林宫的静寂、红场的空阔…… 最后一尊列宁塑像的消逝,一个坚韧的思想沉浸在暗夜,渐渐消隐了光芒…… 一个铿锵的声音淡尽在时空,轻轻蚀碎了痕迹。热血流淌的星空,太阳还会升起! 我翘望的远处,那曾经是中国版图上的土地。那些血色的汗滴和盐渍的泪水,被天上的星星收起,我身后的室韦,遍地华灯。 额尔古纳河呢喃在粘稠的大雾中,我是一尾失忆的鱼。 历史的影子,泛着九月的露水和青草味。角弓和长箭埋在泥土的深处,和衣而眠。木刻楞小木屋,刺破了霞光的围帐。种麦、放牧、狩猎和捕鱼的人,枕着绿草如茵晨光醒来,甜梦的余味花团似锦。 太阳的金丝,披在额尔古纳河上,披在一匹母马和一匹马驹的睫毛上,金色的露水打湿了马蹄,淹没了老虎、熊、狼、山猫、狐狸、水狗、驯鹿、灰鼠…… 起伏的山林和灵性的动物,都在鄂温克族人的哨音里。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一位女人酋长的优美爱情……在萨满的咒语里。 在满洲里读国门 双头的铁鸟,黑火焰凝固一根冰冷的木桩。 沉淀鲜血的暗尘,颤动着彼得大向左向右的狂想。 那红色的盾牌呢?那鹰头上的皇冠呢?那鹰爪上的权杖呢? 这是1900年的冬雪。有国无门,那一杆大清国的龙旗,长跪不起。 本色的原木,风干的字迹,两根木桩一块横木。 翘檐的木盖,简单如一缕风铃的回音,这是1920年的春风。 如此简陋的“中苏门”。一面中文,一面俄文,在草原飘逸的草香里,露珠晶莹。 穿梭在历史里的种子,潜过这一条秘密的通道,刻写了真理的誓言。 “门”字型栈桥,挺举红色的钢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这是1968年的风景。风也沧桑,雨也沧桑…… 血色的万里河山,血色的年代,血色的记忆。 红太阳从没有停下过脚步,月亮和星星都同此凉热。 这是1989年夏天的呼吸。生命葳蕤,时光磅礴。 流光溢彩的步履,舒卷屹立的风姿。 一个中国的童话,与俄罗斯套娃无关。 中华国门,威武刚正。贝加尔将军山,烙进青灰色的花岗石。 “北方第一门”,“亚洲之窗”。永恒的微笑,顶天立地。 这是2008年的秋色。在满洲里,遍地流金。 铭记在时光深处的是历史,镌刻在人民心上的是丰碑。 在满洲里,读国门,我每读一句,读的都是满心的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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