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母亲和针线就连在一起，胸襟上一根针陪了她一辈子。拿针的母亲是最安静柔和的，也最温情。
母亲拿着针，牵着线，专注的神情就是一幅画。看过许多的画，唯独做针线的母亲在我的眼中是一幅世上最温馨的图画。
父亲的千层底，姐的绣花衣，哥的带耳朵的风帽，我的小碎花棉袄上都被母亲温暖的目光烙了印章，那是千万个母亲统一刻制的专用印章，把全家人用针线连缀在一起。
母亲说不会做针线的女子是不能在人堆里走的，到了婆家更做不好贤惠的媳妇，孝顺不好老人。女子的爱和温良是从她的每个针脚的疏密中就能考证出来的。母亲的针线功夫在娘家时就相当的出名，到了父亲的家后，上门请教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踏破了门槛，让高大的父亲偷着开心。
在家的王国里，包括一个小小的补丁都被母亲诗意地缝得平平整整的。母亲的针线筐里，是春天五彩斑斓的大花园，上百种颜色的绣花线整齐地绕在细长的红木线板上，枣红木线板是祖母的祖母留下来的。
长大后，我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带着她体香味的衣衫来到异乡，每一个布眼里都填满母亲在耳边无数的叮咛，那些话被乡村小路上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滋润过，被村里的阳光晒过。
懂事后也想跟母亲学做鞋，母亲总督促我多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做鞋的要受一辈子苦。一盏油灯下，左边是纳鞋底的母亲，右边是做功课的我。
母亲给全家人做的鞋双双都厚实，穿针引线很是费力，针陷进布中拔不出来时，母亲用门牙咬针，久了，银白的大门牙碎了一块，从此母亲好看的牙只要一笑便露出破损的小洞来。这小小的缺陷在我的心中却是最不寻常的。三只盘针的手指因为用力太多，指尖开裂，雪白的鞋底上，点点殷红。母亲皱眉时十指一定连心的疼痛。
母亲的眼睛长期落在布上，我把关于她关于阳光和如水的语言带到了他乡，一行行针脚翻译成我的一个个脚印。
来到了城里，城里的水泥路面很生硬，把母亲做的花灯芯绒方口布鞋底很快磨得起毛变薄。舍不得再穿着它上街，布鞋底下的路上处处有母亲的拿针线时的目光，于是洗干净收藏起来。尖头的漂亮皮鞋穿在脚上虽然潇洒许多，却经常把脚挤出三两个水泡来。
在他乡飘泊的日子里，利用只有周日一天的空闲，学会了裁缝手艺，为的是不想让母亲的双眼再劳累了。缝纫机远比母亲的针先进许多，从此把母亲手中的针线活接了过来。把针脚调到最细密的档位上，一年四季不同的布料在手中随心所欲地裁剪，加加减减中变成了女儿身上蝴蝶飞舞的斗篷，小巧的唐装，绣花的裙子，父亲身上带四个兜的正统中山装，哥姐的时装，只是忙得很少为自己添点新衣……
穿着长长的斗篷的女儿，肩背一把塑料的玩具剑，假装成小小的侠客，神采飞扬的她带着玩伴回家玩耍，最严肃的事件就是不允许玩伴去摸妈妈的缝纫机。
大婚的时候，母亲从江北把针别上，把线牵到了江南，为江南出嫁的女儿缝制嫁妆。母亲的眼睛早已老花，看不见穿针引线，取过母亲手中的针线为自己缝出嫁用的织绵缎棉被。母亲说：傻丫头，大婚的被子是不能自己动手来缝的，要儿女双全有福之人来缝的。像小时候牵着我的手一样，母亲的针带着线穿过厚厚软软的棉被里，温暖的感觉就在这丝丝缕缕中。母亲按照乡里的风俗习惯，将吉祥的大红枣子、喜糖、桂圆、花生一起塞进了被角密密缝上，把恋恋不舍缝进厚实的被子中。女儿是自己的，但却要从此交给另一个人带走，母亲用柔软的棉线和银针一起抵达被子，那些细细的针脚印，像极了我小时候的足迹。母亲的语言与针线一样朴素。线用完了，母亲的手中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针。
从小到大最喜欢看母亲安静地拿着针线在布上耕耘，狂奔的我立刻能停下脚步依偎在母亲的身边观看。母亲把安静的性格带给了我，就是从一针一线开始的。母亲把针小心的交给我，让我收藏好，不要等要用的时候寻不着它，还不能冷落了针尖使之生锈。
现在的城市很大，大得有时候找不到一根为亲人缝衣的针线，年轻的家庭更难找，还有久远了的难忘的一个个场景。
发表于 2013-12-24 21:03: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