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南 于 2016-2-6 15:35 编辑
雪天了，也就进入冬天了。
今年的雪格外的大，也比往年来得要突然，漫天飞扬，飘飘洒洒，虽不比燕山雪花，但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是无以伦比了；晶莹的雪花一朵一朵地从天空从天堂下来，落在人的头上、肩上和衣上，随后落到人的手上和心上，凉凉的，软软的，就会有一种莫明的感动、感激和感恩。感动的是雪花的轻灵让那沉寂的心灵又一次复活，又一次清新；感激和感恩是感谢上苍，感谢天堂的一抺清凉，浸透人的肺腑，让人的心灵变得遥远，苍凉，也变得无话可说。
我陡然接榛子的短信，她的父亲辞世了。老人的辞世让我们星散在荒草丛中的朋友们为了掉念老人而聚集在一起，向老人告别。我也是因为这样一种原故，才从很远的地方赶去，到达那告别很久了地方——我的村子。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不论怎样也找不到榛子、茜茜和栾牛。他们都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也多年没有回去，这一次回去的一个主要企图，就是想看看他们，这是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的事。
我们的寨子只有十来户人家，在黔西北的边缘一个微不足道的村子，四面环山，只有一条路进去，一条路出来。这些年来，一直如此，从未改变，大概再也不会改变。入山之后，沿着一条蜿蜒的毛狗路随山脊蛇形而爬，到达半坡之上一处翠竹掩映的廊阁之下，修建着的几栋或十几栋木屋，也就是我的寨子。春天来的满山苍翠，冬天来了则炊烟缭绕。前些年刚在后山修建了一个水库，使这个村庄变得滋润起来。村庄无迹无痕可靠，纵然查遍所有的地图都没有标注，查遍所有的正史和野史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我一直在这个村子里长大。村子里只长包谷、荞麦和洋芋，由于没有水的缘故，从来不产水稻那些柔软的植物。由于不生产水稻，要吃稻米的时候用两倍或三倍一斤包谷价格才能换回一斤稻米，在那些物资匮乏的年代，吃包谷都都要受饿，更不要说稻米。因此。村子里的人要吃上大米是很困难的，也把稻米称为“大米”，只有逢年过节或许生病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勺子。大米成了唯一的怀想和唯一的纪念。 我独自在村子的边缘行走。
由于兄弟们已经外出，妹妹们外嫁，都搬进城里去住了，父母也搬到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我家的老屋虽然空闲起来，但很多年没有人居住，虽也经过几次修缮，房屋的板壁也同样出现坍塌的痕迹，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屋。这一次，我也到老屋去看了一回，也只是看一回，因没有钥匙，不能开门进去，并不知道屋里的情形。不过我想，进去了也只是进去，已经没法再住宿。所以也只能住在榛子的家里，晚上来了，也就陪着榛子的母亲说说话，也借机安慰一下老人。
老人给我说了很多话，说了榛子、茜茜和栾牛。老人告诉我榛子和栾牛接了婚 ，茜茜也嫁给了栾牛的弟弟。这是我知道的，老人不用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来过。老人用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固执一遍又一遍地叙说，似乎担心担心我不知道或许我重来就不知道似的。其实，我最想见的就是榛子、茜茜和栾牛他们。我的心里一直在想，在这样的日子，榛子、茜茜和栾牛她们一定在这里的，这是她们父亲在丧的日子，她们早就应该在这里了，不论有什么事或什么缘由，他们一定要来。但是，从我到达这里之后，她们一直没有在这里。这是憋在我心里的心事，也是我这一个下午的疑惑......，而我又不那么好直接地询问。这些年的生活，丢失人性中很多优秀的东西，没学到尖锐、深刻、慷慨激昂和一针见血，却学习到了虚伪、掩饰、世故和圆滑。
最后，我还是不得不直接询问了老人。老人告诉我，榛子和栾牛接婚之后，生育了两个小孩。然后，老人就不说了。沉陷在一种深深地绝望之中，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无从说起，有很多的苦要诉，又无从诉起。随后，就泣不成声。 榛子生育第二个孩子之后，孩子病的无法，乡村医院又缺医少药，眼看孩子就要不行。榛子对省城又不熟悉，况且一个女人带孩子外出又不方便。榛子请栾牛的叔叔和榛子一起带孩子到省城的大医院看病，栾牛的叔叔帮助榛子付了医药费，孩子倒是看好了，栾牛的叔叔却把榛子睡了。从那以后，栾牛的叔叔就和榛子不断糯连。有一次，栾牛的叔叔跑到榛子的床上睡觉，被栾牛的婶娘发现，也就对榛子大打出手，只不过当时外人不知道，只道是栾牛的婶娘占强，欺侮榛子。从那以后，榛子便时不时跑到栾牛的叔叔在乡里的宿舍去睡觉，她也劝不住。后来，栾牛的叔叔还给榛子买了家具、耳环、手镯和手机，也给一些钱款。前年的时候，茜茜的男人经常下四川、上云南，跑湖南，大半年不在家里，栾牛的叔叔又睡上了榛子的妹妹茜茜。榛子和茜茜也就大闹了起来，还打到医院里去住院。这下，榛子和栾牛叔叔的事也就被栾牛发现，栾牛还在榛子的手机了发现很多栾牛的叔叔发给榛子的信息并且淫秽不堪。栾牛自觉无颜，一气之下也就跳进后山的水库自杀了。榛子也从此外出，再也没有回来。这一次她的父亲离世，大概也是不会回来的了。 这一夜，我住在榛子的家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雪刹刹地下着，从夜空无边无际地飘来，落在屋上，老人的灵堂上，又落在地上，一阵紧似一阵。我只能久久地发呆，面对遥远而陌生的夜晚不能自拔。
村子里的人们为了吃上一勺子大米，口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一年地努力。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一定要走出这个寨子，走到山外有田坝的地方，那里就有大米吃，也就不用再想吃大米的时候假装生病，也就不再每一次看见年高的祖父吃大米的时候望眼欲穿，眼叩叩地望着祖父把饭吃完。我那时就有一个简单的理想，如果我们村子的泥巴和石头都能够卖钱，包谷和荞麦漫山遍野，我们的村子就不会饿饭，村子就会牛羊成群。那样一种年少时候的愿望至今还在影响着我的生活，虽然在城市生活多年，现在人仍然没有改变。现在的许多城里人每一次到乡下或许一些成为农家乐的地方吃饭时，都吵吵嚷嚷要吃包谷饭，要吃苦荞饭，而我的意志则非常坚决，我要吃大米饭。这是我经过了很多年的努力的结果，那么一种决然经常让人感慨。
也许因为要吃上大米饭的缘故，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让村子里的人们一代一代地出走，年轻的男人都外出务工，有的再也没有回去，或许永远回不去了。我就是属于当中的一员。村庄只留下妇女、儿童和老人，被戏称为“三八九九六一 ”部队，“三八”也就是指代妇女，“九九”指代老人，“六一”也就是指代儿童。以至于很多的老人等待儿子，妇女仰望天空，孩子则在每一夜等待父亲的回来。很多的老人离世的时候都没有看见自己的儿子，去世以后也没有人男抬棺材送葬，这些早年由男人干的苦活累活都落到了女人的身上。这一天我回来的时候，在村子里帮忙的都是女人和孩子，他们在做着我小时候所看见的大男人们所做的活路。我虽然是一个男人，但由于多年前走出这个村庄，这里的人们已经把我看着城里人，我也对这里的一切感到陌生，我也不是小时候他们喊着绰号和乳名的孩子。我对于他们是陌生的，只能敬而远之。他们对于我，这一切亦然也非常遥远，可望而不可及。远去的时光永远成为记忆。
幼年的时候栾牛、榛子和茜茜，我们一起如何放牛、割草和读书。那时，乡下比较盛行的一句话“读完初中，便去打工”，栾牛应验了这句话，读完了初中，由于家境的一日三餐和母亲的生病，也就辍学在家，随父亲去了深圳打工，挣钱来支撑家里每一年种庄稼那必不可少的化肥开销费用。后来据说还去了福建和浙江，慢慢的也就有了一些积蓄，建了新房，后来便娶了榛子。 娶榛子是栾牛一生最大的愿望。娶了榛子，我想栾牛一定会安家乐业，不会外出打工了，但妻子生育第一个孩子之后，他还是外出了，当时榛子是和他一起去的，在一家建筑工地做重活，每月也可以挣二三千元钱，补贴家用，这是家里一笔不小的收入。但由于榛子的第二次怀孕，工地不要榛子，她才被迫回到家里生育第二个孩子。这些年，栾牛每年的春节才回家一次，住上十天或二十天，过完大年也就回去了，又要到第二年才回来，有时他也来到我的家里坐坐，但很少言语。现在想起来，榛子和栾牛叔叔的事他应该早就知道，但只是怀疑和困惑而已。这样一过就是十多年，家里也就由榛子一个人支撑，要种庄稼又要照看两个孩子，想来也千万分的不容易。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最后一次见到榛子和栾牛是在十年以前，那一次栾牛外出打工，经过我住的城市，他和榛子到我的家里，吃了一顿饭，喝了很多的酒，最后他说，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你读大学了，在城里当了官，进你家的门，总要先按门铃，进门之后还要换拖鞋，总不习惯。更为要命的不习惯在屋里上厕所，那厕所比我的家里还要干净。我只是默然，我在城里也没做什么官，只是偶然的机遇或许说那些年读书的时候比别人多用了一点心，跳出了龙门，现在蜗居在城市。但在乡下人的眼里，国家的公职人员都是官，并且是不小的官，尤其是我们这种在县城里的人，更是了不起。而那时候，我与榛子和栾牛一家到一家玩耍是不用敲门，更没有门铃可按，更没有拖鞋可换，厕所是修建在离房屋很远的地方。那一次，我能吃饭喝酒，很高兴。我想不到，与栾牛的那一顿饭和见面竟成了永诀。 栾牛的叔叔我是认识的，他是乡里的一个干部，传说当中他有很多女人缘，都是与那些男人外出打工留下的留守妇女有很深的“友谊”。他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物，但在那个寨子里也算是呼风唤雨了。这一次，我十分诧异，想不到榛子和茜茜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榛子的电话从那天发了短信之后，电话再也无人接听。茜茜家也搬到一个离开村庄很远的一个城镇去住，也很难回去看她的母亲。
我已经回到城里很多天了，也在上班，有时也写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字，但这些天以来总有一 种想哭的感觉。我的雪天无边无际，无艮无垠。 | 
发表于 2016-2-1 10:28:11
楼主
发表于 2016-2-8 14:1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