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西溪！

江南

       我去西溪，是分受一次盛宴。未去之前，朋友已经准备好了。我只是按指引的方向而行，目的地也非常明确，坐落在西溪河岸的一处农家乐，标记为顺水鱼庄，这也是朋友一次又一次反复强调的内容。去的目的，吃一点饭，喝一点酒，唱一点歌，享受一点乡村的宁静。我们到达的时候，鱼庄的路旁已经停放了很多车辆，从车辆的牌照可以判断是远道而来，大概也是来欣赏这里的美味。山庄、鱼庄是这一带明亮的所在，顺水鱼庄是专门享受野生鱼的一所去处，我的感觉这是一处生意兴隆的店家。
      朋友非常殷情，锅里用麻辣的味道煮着大块的鱼肉，麻的味道和辣的味道都非常到位，可我却难以享受，甚至不能连续吃上两块，每吃一块都要等很久，不得不用一些啤酒的清凉来冲淡麻辣的刺激。我知道，西溪河里不长这样大块的鱼肉，这是从某一个地方运输到这里，也未必是野生鱼。西溪河里只长石鱼、细鳞鱼，长虾长螃蟹，长青蛙、长鸟鸣和历史，餐店的厨师用麻辣的味道掩饰了鱼肉的泥腥。西溪河是大方至贵阳清毕公路两侧的群山之中上帝有意或无意涂抹的一笔黛色，沉稳而不凝滞，紧迫而又不失悠然，懒散又不失富贵，典雅而又不失绚丽，款款东去，寻寻轻盈。为大方县和黔西县的界河。
      朋友们都在努力地用餐。我的思绪却飞到很远，游离于时间之外，远年的旧事历历在目。
      600年前，大明顺德夫人奢香的官邸设于现大方县城附近的九层衙门，地处大方比较高寒区域，隆冬时节，大雪纷纷，气候寒凉。而地势较低的西溪河畔则温暖如春，和风袭人。奢香为了避寒，也就于西溪畔修建行宫，整整一冬天都在西溪河畔渡过。为了便于通行，也就于西溪河上建造一座石桥，后人称为西溪桥。冬天来时，群山上之上白雪皑皑，而西溪桥则了无痕迹，故人称“溪桥断雪”。西溪桥是大方可以考证，建设最早的桥梁，成为水西一景。西溪河的下游修筑洪家渡电站时，因西溪桥属淹没区之内而原桥搬移到大方县城北的奢香博物馆内，现在这里是枯水季节，电站的水位下降，才显现出桥两端的两个桥墩。奢香是否在这里修建行宫，已无从考证，《大定府志》、《大定县志》及其它相关史籍，均未发现记载，这仅仅是一个传说，仿佛远年的梦境。西溪桥在我的记忆中，则清晰明朗，早年我在清毕公路上经过时，也就摇曳和灿烂在我的眼帘。
      想象的翅膀穿越时空，隐隐约约走向遥远，百年的时间仿佛回到我的眼前：
      古老的木屋逶迤而过，溪水在屋檐下潺湲，缓缓流过路旁。
      一页石桥轻卧溪流，碧波荡漾之处，月影西斜，我的时光在月下留年。
      某一个夜晚，山崖之下。旌旗飘扬 ，一声鼓响，万箭齐发，横刀的英雄气短，跌落于马下。那时，发生了一场争战，死亡和骚动淹没河畔的蛙声。
      而我们都还在梦里，品味溪流打捞出的石鱼和溪水酿造的美酒，这是我还原的最初想象。
      友人们兴致勃勃地分享这一次大餐，我的心早已飞到了餐桌之外，去寻找西溪河谷的皱纹和老年斑。
      我沿崎岖山路而下，向河谷的底部走去，追寻600年留下的流水，那怕是一块砖、一块瓦、一匹草、一粒石子、一棵橼柱和一个马蹄的脚印，追寻一个女子避寒圣地的隐秘。也企图找到一丝痕迹，证明我的想象。翠绿掩映之下，想必是一排排的木屋，飞檐碧瓦，依山而建，顺山而居。小河的流水滋润和洗净每一块石头和每一个人的心灵。河的某一处一个倒衣的女子细柔清波。幽香和炊烟从某一处屋角升起。一骑红粉从山坡上飞驰而下时，河谷的水声荡漾，治大国如烹饪小鲜。那些驿道也就从西溪河无限蜿蜒，通往四川、云南和江北的山山水水。
      一切的想象都已远去，我不能追寻和考证。
      上一个千年的最后一个冬天，乌江的上游修建洪家水库渡，群山中也就盛满了一湾碧水，西溪河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洪家渡电站的尾水。从那时起，西溪桥就淹没在碧水之中，河畔的民居也大量撤出，居民外迁。洪家水库渡后改称为吱嘎阿鲁湖，吱嘎阿鲁是彝族的祖先，也就是奢香的祖先，从很远的时候起，这一寸土地也就充满了显赫，注定充满波澜，奢香的祖先从很远的时候也就注定守护着西溪。
      此刻的湖水经过一个冬天消损，已经退去，现在也还未到达涨水的季节，因而在河的两岸都残留着湖水隐隐约约的斑痕。湖水退去，西溪石桥的断垣也就能重见天日，我走到桥边，桥身的主体已经撤去，只留下桥头和桥尾的石墩，锈迹斑斑地在太阳下苍凉，依稀残留着那个时代的伟岸，英雄般跌落而无限沧桑。虽然夏日暖暖，也倍显失落。远处消逝的远山，呼啸的云帆在我的耳畔回荡。我抚摸旧时的痕迹，在温热的桥墩之上怀想：那一夜的马蹄从桥墩之上走过，那一鞭声响，一骑白驹一跃溪涧，那一个冬天满山上遍野的白雪覆盖青山之时，溪桥断雪的洁白震撼和熏陶那些年轻的心灵，创造一个世界和毁灭一个世界。我只能在岸上鼓掌。
      我的思绪一会儿很远，一会儿很近，在过去、遥远和现代、当下之间跳跃和徘徊。
      孔子云： “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我不是智者，也不是仁者，我只是寻找消逝的时间。
      西溪河的两岸是狭长的斜坡，遍山长满包谷、洋芋和不知名的野草，虽然还未铺天盖地，但在五月的风里已然轻轻摇曳，每一处土坎和每一处坡地都泛起新绿。在那些稍微平坦的坡地，散落着桃树、李子、樱桃、梧桐和一些将来或许能够参天的树木，一户或几户人家也就在树荫下居住，宁静而又优雅，遥远而又亲切，山色和农家融合在一起，浑然不分彼此。总让人感叹，现代人的错误，用大量的钢筋和水泥修建了别墅和山庄，却让人隔隔不入，虚假的伪饰和附会破坏了自然的纯粹。就像刚才吃下的鱼块，大厨用辣味掩盖了鱼肉真实，让我们误认为在享受野生鱼块，实际上只不过是那一池子饲养的鱼类罢了！在历史和自然的追逐中，沦陷的是我们自己，远处的白岩以一种冷漠和智慧注视着苍生，永远不可超越。
      或许百年前的旧事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传说和对先贤附会，我们永远无法求证，只是无端地揣摩。纵然如实，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满目的苍凉便证实了我们存在的价值。在时间的利刃下，一切都是虚妄，我们只是虚无的奴隶，在阳光下奄奄一息。
      我像风的影子，独自在河谷里游荡，并且不能自拔。
      河畔的斜坡之上，有一户农家，我也就随手推门进去，一位年长的老人枯座在床上，像我的父亲一样，布满皱纹的面颊暗示了人世的沧海桑田，房屋里一无所有，甚至找不出一点星火的味道。他似乎在这里座了很久，很多年的时间，并将还要一直座下去，用一种姿势阐释过去和未来。我的到来，他并不言不语，蓦然的抵达让自己很尴尬。我企图向他求证什么，他也似乎早知道我的来意，他的眼中流露出历史的幽暗和密藏的深远。我不是第一个来，也不是最后一个离开，无始无终，找不到开始，更找不到结局。我也就只能幸幸地离去。
      前些年，有一位毕节籍的作家撰写《水西悲歌》时，曾经把这里作为一处古战场的战地来描写，满山的士兵列队从我的来路出发，手持刀剑攻击对面的山崖，那一种惨烈和艰难触目惊心，但是他们始终未能越过对面的山坡，若如我是一名士兵，也不能翻越对面的山崖，战死在西溪河谷是一种宿命。据说凡是他描写的古战场，都进行过实地考察，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来到过西溪河。我想，如果来了，他一定触摸了那一处断桥，也遇见过那一位老人，那老人对他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回到顺水鱼庄的时候，已经日斜黄昏，朋友们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我们也就启程回去。一路上，中午吃下的那一餐盛宴，麻辣的鱼肉实在太辣了，都说“贵州人不怕辣，四川怕不辣，湖南人辣不怕”，我是地地道道的贵州人，这一次真是辣怕了。虽然一个下午过去，还是令人不舒坦，仿佛西溪桥的那两个桥墩和老人的那一双眼神，也仿佛那一夜的战场，一只刺猬在我的心里爬行，让人难受，我领略到一种江湖落拓的感慨。几年前我就想到西溪，但一直未能成行，这一次也算是天遂人愿。我意念的扉页，西溪河的两岸古木苍翠，层峦叠嶂，百鸟齐鸣。一条溪流款款东去，诗意地谱写山峦的细腻，一切的故事和传说从那里开始，历史的痕迹也从这里延伸，演绎成涛涛巨浪。
      时间在我们的面前流逝，我们只能一页一页地翻开。

东方一君

拜读佳作。谈古论今，穿越时空。以溪流和溪桥为主线，以心境和感慨为基调。写出了心中的夙愿。洋洋洒洒，娓娓道来，不火不急，耐人寻味。个别词句有出彩，语出新奇，很好。另外，对于题目中的刺猬，文内并无围绕着题目来写，或者说，夙愿实现了，心中的刺猬指的是什么，不只是难受啊。

江南

东方一君 发表于 2016-6-14 09:56
拜读佳作。谈古论今，穿越时空。以溪流和溪桥为主线，以心境和感慨为基调。写出了心中的夙愿。洋洋洒洒，娓 ...

感谢阅读，感谢指正，问好！

康乔华

西溪 是一个好地方，跟着你的文字了解那个地方。问好

江南

康乔华 发表于 2016-6-20 22:32
西溪 是一个好地方，跟着你的文字了解那个地方。问好

感谢阅读，问好！

志敏

我很喜欢你的语言风格，有时像句子开了一朵花，很有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