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的证据（水无痕）

水无痕1

医者的证据


文/ 水无痕
      

我与琼阁湘俊大夫，神交多年，却从未谋面。多年来有幸聆听他的教诲以及他与医患之间的点点滴滴，胜读十年书。

我和亲人成为他的患者，是福。先生一直以一个中国医者的身份，关爱着每一个与他结缘的患者。如果用庸俗的“感谢”二字送给他，对这样一位大半辈子忠诚于中医学的中国医者来说，显得太微不足道。

我没有能力为先生做点什么，只能将自己多年来的一点浅陋的生命体验作如实叙述，希望更多的人亦如我一样，体悟另一种对身体不同的生命体验，回报生命历程中活着的人们以敬畏与尊贵。

至亲当中，一位癌症患者已离自己远去，一位及时停止化疗，改服中药后各项指标半年之内恢复到正常数值；另一位正值盛年的亲人，此刻在我的眼皮底下备受化疗的煎熬，于生死路上挣扎。面对自己的亲人在精密度很高的仪器下，本是恶性肿瘤被误诊为良性，欲哭无泪。在胸腔镜下切除肿瘤时，才发现枝枝节节的癌变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她的两腋窝下。密集的有毒的西药化疗将她的精神与肉体推向一个又一个险境。已逝的亲人在西医束手无策之际，陷入深度昏迷中接受中医的治疗时，瘫痪的神经被中药的苦涩一次次激活，早已瘫痪的手臂肌肉在跳动不止，濒临消失的生命在接受草药的洗礼时，我对来自大自然中本真的药草深深鞠躬！人类生于草莽之中，到最后与草的生死契合。亲人留给我们最后的话：这药苦得淹心！不禁为她的不怕苦而求生的本能感动得落泪。她在潜意识中在企求那么苦透心的草药，为自己为全家人重写一个不是神话的神话故事！亲见她药香弥漫中她苦苦挣扎16天，含着最后一口草药香微笑着飞向天际，没有丝毫的痛苦。她能如此体面地离开，是先生的大恩大德，更是大自然中草药无私的馈赠。我和先生记录了她每天用药的经过，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也记录了她最后安祥归去的表情，与家人一起把几十种草药的效力发挥到极致。我宁愿相信这是众多草药为伍，对人的灵魂的召唤，更是大自然的产物对人类最悲悯的情怀。

自18世纪西医的转型期，病理的解剖及实验，疾病与身体开始被剥离。不同项目的检验单吐出来对身体器官“确定性”的困扰，以寻求疾病绝对的真实说明与对比。而中医的依据坚定着身体的在场，意识形态的特权的不确定性在中西医之间纠结。中医对身体的解释权似乎在“丧失”。

国人也意识到中国医学成为了最后的一种信仰。中国医学顺着人的意识形态，有着翩翩君子的风度，扭转一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哲学的“禅意”，成为一种象征，蕴藏着古老的神喻。国人又更多地敬畏草药之苦，效果之缓慢，舌头的无知无识，总是会让人付出沉重的代价，味觉对苦涩的敏感与抗拒越发坚定。更多的人宁可舍近求远，认为越是昂贵的也是越珍贵的。中医，如曹操食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经过西医暴风骤雨的一番洗礼后，“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论语.雍也第六》）面对躯体，休论公道，公道自在你是否对自己的身心坦诚交流过。有时候病也是一种追踪，一种因人而异的符码。病很挑剔，有时候追踪某些人群。多少难以承受之重，彻夜无眠后一病成疴，多为情殇而殃。

“知之深，故言之详”。我和先生在与患者面对面的时候共同遭遇过“不求医理，盲目索方”的患者，而我们无法强求，一切随医缘。感慨许多已病入膏肓的患者对中医者之情，之心，之意的曲解而心痛，中医如果是“喋喋不休”的絮叨，那么也是最具有深情厚义的唠叨。为了寻找一个病证的理由，用意念中的感觉从搏动的脉搏中找寻疾病的源头，用医者的心去触摸患者脆弱的心，医者与患者之间的望、闻、问、切中肌肤相接而建立起来的信任，让患者开始心平气和。而“初不论病从何起，药以何应？”先生每每把详细的医案传给我阅读时，我不仅在阅读这些详尽的医案，更多的是以一个真诚的心，一点点阅读医案背后患者的表情，相貌，他们的描述，包括发生在患者背后的琐碎故事，这些都将成为医者与患者之间的直接证据，获得第一手对症下药的详尽资料。我更相信，阅读患者的表情比病的本身更能发现病的起因，表情与心灵连接着，心病了，表情是复杂多变的。琼阁先生在接受情感莫测的病人时，总是希望我能以一个外行身份介入他的治疗，捕捉他们说话的声息，情绪的变化，延伸到对病人亲属的情感介入。全力以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履行一个医者的责任。我以一个外行阅读他与患者之间的专业医案，对患者们身体起初的千疮百孔，到最后的康健过程，不仅仅是那几十味中草药发挥的功效，更是他的行医理念“先议病，后用药”。见证每个医案记述发病的情况，症状的特征，病情变化，治病过程，细致到患者时刻的情绪变化。日志记述完整，分析精准，见解独特，用药灵活多变，坚持无缘不医的态度和立场。把中国医学的叙事医理与佛教中深远的“禅意”融为一体，超越于身体之外的精神升华，验证中国医学在前现代的一切可能性通过感知与语言，建立一种人的意识结构，生命因此形而上，解开生命与肉体之间的密码。中国医学具备的感性与理性两种不同的精神解构，建构了它的唯心主义的医学视域，创造了一套适合于各种疑难杂症的“三维综合治疗法”。先生撰写的《运用“三维综合疗法”医治危重疾病和疑难杂症有良效》，于2010年入选《国医年鉴》第六卷[科技成果]。

在西医的检测工具日臻发达的时代，人设计的机械确实是帮了人的大忙。精密的仪器对人是否有表情？能否精准地检测到每个人的意识中去呢？它们流水化的作业现场对人来说无疑是冰冷的、格式化的，病情之中的因果关系，情理的介入充当的角色熟轻熟重？又确乎是“铁证如山”，有时候却与人的意愿相去甚远，何以解构人的复杂的精神世界。

许多疾病的发生，不是疾病本身的变化，而是对身体的辨认以及描述这种辨认的语义、语境在发生变化。我记得首次向医生描述自己病情的时候，洋洋洒洒三千言，以及没有任何化妆的正面照片，把意志与身体的证据和盘托出，希望由真实接近纯粹的真相。先生告诉我：说出来的话，就是治病的良药。我欣喜之！因此，更需要打破旧的法则，获得新的知识结构进行辩护，反复思考与纠正，让我们自己的身体具备最真实，可信的发言权，回归元初，给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一个完整的交待的过程。

一个对自己身体都无法了解与关注的人，怎样能治心治病？当所有的医案都成为身体真实的证据时，甚至自身都无法相信曾对自己的身体犯下什么样的罪行。身体是灵魂最忠实的陪伴者，所有情感的证据身体一一记录在案。如果我们的心病了，舌头就是的证据。心开窍于舌，故舌为心之苗。舌是倾吐心之意愿的证据，郭尔凯廓尔的著名诊断：“舌头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舌头承担了身体太多的秘密，舌的表情也是心的表情，我们是否要用舌下的心语和身体进行一场“谈判”？寻找疾病的蛛丝马迹。我想先生一定读过清初江南医家喻嘉言（明代崇祯16年1643年）所撰写的《寓意草》，《寓意草》的问世，证明了一种循证的医学思想，这部医理书是喻嘉言把九十九个医案总结在一起真实版的神话，喻嘉言将宋代“医者意也”，实践性地表达为 “一病当前，先以意为运量，后乃经之以法，纬之以方。”

病症中的“意”的分量究竟有多重？我不是医者，只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解读，自认为是心灵上最原始的悸动。这似乎是玄学的一种，却是事实存在着的。中国医学中的“意”在某种程度上确确实实是绵长深远的。中西医的重构与整合，给医者的主观感以“禅悟”的形式的认知，打开了一扇天窗，而不是西医精密中的某些墨守成规，给病症带来许多的不确定性。也许“禅意”的中医学无法向现代西医的临床实行转变，出于对身体的忠实意愿，却是可以避免来自临床实证医学危险试验的可能性，让危及人生命的有毒有副作用的如化疗手段减少或出席。

20世纪以来，现代医学的发展对人体带来的大问题，是不断地重复伤害，叠加疾病，加速生命体的退席。相对中国的医学而言，医者对患者的怜悯情怀更具有人性的关怀，是大美学。

在现代医学无影灯下，盛载灵魂的躯体被机械化切开，扒开看看血管壁上吸附的垃圾，形同地下下水管道一般，管网般纵横交错。那些我们身体中平时看不见的秘密，与人的意志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浮躁，焦虑，对物质世界无限的欲望，让血管壁越来越逼仄、脆弱，面对躯体灾难，我们往往看不到身心前面的绿色芬芳。当生命体遭遇西医举步维艰的境况下，蓦然回首，那些长在绝壁丘壑中的药草成了救命之宝，用它们来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或许能发生奇迹。中国医学成为黑暗中点燃的一盏油灯，那灯心是用名叫通心草的药草捻成的。无疑从寒冷中带给人一缕光亮，让有限的生命得以延续下去。

我时常和先生谈要把中医传承下去的话题，先生不无忧郁，太难太难。面对品目繁多的高价西药，再回望廉价的草药，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前提下，效果缓慢的中医怎能敌得过洪水般滔滔涌入的西药大军。

草药，和人一样长于大自然之中，饱吸天地之正气，充当人类扶正固本的天行者。我们从蛮荒中走来，最后必归于自然之中。人有恙时，这些药草充带着神的旨意来与肉体相融讲和，这也许是人最终的宿命吧。就像我生活的江南，土壤是红色的，从它身上吐出的茶叶却是翠色的，清香无比，大自然捧出来的东西总是这么的神奇，最具有人性的力量的却是从贫瘠的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

面对苍茫大地上随处可见的中医良药，车前子，金钱草，白茅根，凌霄，鸡冠花，麦冬，野菊，牵牛花籽，鱼腥草……无论是入典，还是流落于民间的草药，其内容之丰富就是一部皇皇大著。有多少人在面对面时竞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长久地去凝望，这漫长的过程让许多内心的意会汇集于胸腔深处蒸腾翻滚，陷入欲言又止的尴尬之境。

多年来与先生谈论中医学，中草药时，那些草药的名字在内心的深处生了根，复又成了一种温暖情感的象征。仅想像它们生长在大自然中的模样，病就会减轻了三分。如当归，是否意味远足的人该回家了；半枝莲，佛祖禅师面前修炼成佛的一枝圣花；独活，是深山中尊贵的使者；菖蒲，上古时代《诗经》中就长在江水边；牡丹皮，让人想起花开富贵的吉祥；百合，喻意是百年好合；神曲，这来自天堂的佛音。哦，还有那味叫白花蛇舌草的中药，它却是治疗癌症的一副良药，挽救了无法重症病人的命。无疑，这些平凡的草汁在融入我们身体之际，也融入我们意念的骨髓里，成为我们身体新陈代谢中新的证据。

以意为先的中国医学，任重道远。



---草于2013年2月11日

---2013年2月12日晨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