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年画的孩子

东方一君

　     　                                                                    卖年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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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乡村的街头巷尾响起了鞭炮声，当几个卖鞭炮的人一挂又一挂的比着卖弄着自己卷的爆竹，惊动了家家户户的人们出来购买，当过了“腊八”节，满街的卖蜡烛、卖红枣、卖大檀香的吆喝声传来，人们便闻到了浓浓的年味。这个时候，正是卖年画开始的时候。我当时还是个孩子，我蹬着一辆“二八型”的笨重的红旗牌大自行车，用母亲亲手织布缝制的大粗布单子，包好了一大卷年画，凌晨五点就起床，披着寒星，迎着朔风，穿过了蜷身畏缩在地冻天寒中的寂冷的城市，钻过了铁道桥，和卖年画的伙伴们一起来到了铁西复兴路的一个家属院门口，趁着昏黄的路灯的光亮，占住了一个小地方，摆起了地摊，把年画展示了出来。要是来得晚了就抢不到地方了。天一亮，寂冷的城市慢慢的有了一些活气儿，上班族步履匆匆的，晨练者从容漫步的，都动起来了。
　　
　　趁着晨雾未散尽，我怕羞的先试试嗓子，“卖年画喽——”，声音穿破晨雾，怪清脆的，同伴们也都高喊起来，有卖“四夹皮的”，有喊“电影明星画”的，有卖花鸟草虫画的，我卖弄着少年清脆的喉咙。要知道当时的我是学校唱京剧的高手，谁也比不上我的嗓门高。男高音招惹来了很多的人，看看这家的年画，再瞧瞧那家的春联，欣赏的人很多，但是买的人不多。眼看着中午了，还没有卖出去几幅，卖不出去了，中午的饭都不想去吃，我一会儿坐在小马扎上呆呆的发愣，一会儿起来踱着小步，寒冬腊月的日子，冻得手脚麻木了，就一个劲地跺脚、搓手。既没有火烤，也没有水喝。这样，一直熬到了日薄西山，下班时候了，才有人到地摊前问价钱、选画子。我带了50张年画，不到一个小时就卖光了。时气来了不由人，买卖人都知道，越是有人买，越是围观的人多，围观的人越多，越是好卖，一个人买，都就抢着买。有的一买两三副，价钱是一幅中堂画一块钱，要一块二，实际要一块整，50张年画卖了40多元钱，最后要的两幅以上的，八毛钱一幅。只要够本钱，就不发愁了，便宜也要出手，卖一幅赚一幅。我一边讲价钱讨价还价，一边收钱卷画子，忙的不可开交。邻近的同伴很是羡慕，也过来帮忙，他们的画子都是贩来的，不是自己手工画的。不如我卖的好。我的高兴劲，真是无法形容。收好了摊子，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骑上我的破旧的除了铃子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吹着口哨，趁着灿烂的星光，悠哉悠哉地踏上了归途。怕有劫道的，一出市区，就乘上了拉人的三马车，自行车往三马车的后边一挂，八个人挤在车厢里，连人带车每人收一块钱。凑不够八个人司机是不走的。当时还没有出租车，三马车拉人虽然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当时也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方便了出行的人们，民警见了要罚款，但是，我们还是乐意坐的。因为公交夜里没有，也不能装自行车。那种幸福感是因为既保险也不会被劫道。一进村口下车，就安全了，那种幸福感就像是打了胜仗凯旋的的骑士，疲劳而轻松、辛苦而愉快。
　　
　　回到家，母亲更是高兴得合不上嘴，说：“如果每天都像这样，就不愁过年的买肉钱了，还能给你和弟弟添一件新毛衣呢”。当时，哥哥已经分家搬出去住了，父亲年老体弱，弟弟还小，唯一的劳动力就是我了。我在独撑着这个大家庭，所以母亲很偏爱我。回家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母亲给摊了红薯面煎饼，我吃得好香好香！我想：照这样下去，我一冬天加班画的年画，也许还不够卖的。我对母亲说，让我再加班画一些吧。母亲同意了，就把炉火捅开，怕我的手脚冷。我把写字台拉到灯下，开始了工作。那是1979年的年底，革命样板戏里的英雄人物杨子荣、郭建光、李铁梅、阿庆嫂等画像，不怎么好卖了，刚刚改革开放，做买卖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人们开始欣赏山水国画了，我画的国画是出水的芙蓉，水面有一对水鸭，岩石上两只小青蛙正在跳入水中，出水的芙蓉一朵是盛开的，上面有一只小蜻蜓，有一朵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浅墨淡描的水墨画，正适合老人的中堂画。这幅国画的原创作者是邯郸大学的美术教师张清。张老师和我舅舅是老同学，我舅舅也是邯郸市有名的书画家。我到舅舅家看到了墙上的出尘不染的荷花图。一看就觉得这幅画如果画成中堂画，一定好卖的。未经舅舅同意，把它从墙上揭了下来。舅舅笑着说：“不能白拿走啊，要有所收获才行”。起初，我照着画，后来就“胸有成荷”了。在灯光下，我最多半个小时就可以画好一幅。弟弟也帮着画一些细小的线条（我和弟弟的绘画书法诗词弹唱等爱好，都是舅舅教会的）。母亲把我画好的中堂画帮着粘贴两头的卷轴。再一幅一幅的凉在隔条上，就是晾衣服的绳子，晾干了就一幅一幅的沓起来。不能太干了，太干了就要起皱。一直工作到子夜，出去透透气儿，弯月早已挂在了院子西边的老枣树弯曲的树枝上，母亲催我快睡觉，第二天凌晨还要早早出去占地方呢。
　　
　　还是那么早，还是寒冷的天、凛冽的风，还是老地方，星星依然眨巴着小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每天起早的孩子。我带了八十幅年画，三十幅山水画，五十幅荷花，我记得山水画的对联是“青山不墨千秋画，碧水无弦万古琴。”荷花图的对联是“抬首遥观荷有色，侧耳近听水无声”。很多人都欣赏对联的妙处。这一天，有几个人很早就来到了我的地摊前边，我的年画还没有完全的展开摆好，人就围上来了，我很高兴地说：“来买一幅吧。自己画的，价钱不贵。不卖一块二了，只收一块钱。”其中的一个中年男子说：“你一共有多少幅画啊？”我说：“你全要吗？全要了八毛钱一幅。”一个像是干部的人说：“你先给40元。”我怔住了。那人终于不耐烦了，说：“快点拿钱，不然就全部没收，我是工商局的，你掏税了吗？”我一听，“完了”！那人说着就来提我的大布单子的全部年画，我见势不妙抄起大布兜，撒腿就跑，他们怎么能跑过我呢？我正年少力壮，也正在武术队训练呢。至于我的破自行车，顾不上了，大伙的自行车摆在一起，他们也不知道那辆是我的。我跑着一边往后看，他们追了一会就停下了，我看着他们走远了，就回到了原处，继续摆摊。几个伙伴也都有跑回来了，也都重新开张。一般的经验，工商局的人一天只来一次，哪么大的复兴区，好多的市场，他们转不回来的。大胆的吆喝吧。我正低头卷年画，这时候，一双大手突然伸过来，抓起布兜子就走，我一看，傻眼了，正是刚才的那一拨人。到底是不是工商局的人，也不敢多问，我和几个伙伴悻悻地推着自行车回家了、给他们要去，罚了款还不一定够本呢。毫无力气、没精打采地回到了家。我着急的不是年画，而是母亲辛苦熬夜多日织布缝制的粗布花单子被他们抢走了，我感到很对不起母亲，不好给母亲交代。一进门就大哭起来，母亲听了原委，叹了一口气说：“穷人家赚钱真不容易啊！咱们别出去卖了行不？”看着母亲的脸上挂着泪珠，我就不哭了，我说：“我一定想法把年画卖出去，让家里的人都穿上新衣服。”
　　
　　这一次，我改变了主意，到农村集市上去卖，到了离家十几里路远的一个小村庄，一看都是卖菜的、卖布匹的、卖牲口的。没有卖年画的。只有你一家，没有人下车看的。再说村里到处是雪水，泥泞的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往哪儿放年画呢？我就到了村头的桥头上，这里的雪融化干净了，我摆开了摊子，不用吆喝，赶集的人都可以看到的。这次虽然没有卖完，但没有遇到工商局的人。正在暗自庆幸时，忽然看到路上的人乱哄哄的往两边让开，再一看一辆大马车狂奔过来，不好！马惊了！任凭车把式怎么吆喝、怎么用力地拉着马嚼子，拉着车闸，也不管用，狂奔的马带着车一下子就冲到了我的跟前，我一纵身跳到了路边，狂奔的马车“哗啦”一下就从我的自行车上轧过去了，年画被碾烂了，再看那马车，一阵风的过去了，找谁去说理啊？一个孩子，出门在外，举目无亲，我又哭了。过路的大人们说，到村里找人修理一下车子回家吧，天快黑了，不要让家里人惦记。我想到母亲在家的期盼，想到了她的辛苦。就不哭了。到村头的农户家借来了矫正发条的的板子，一根一根的矫正着铁圈。车轮不摩擦后叉子就可以骑了，我心疼地看着碾烂在地上的年画，又一次掉下了眼泪。
　　
　　又是一个凌晨，依然是朔风刺骨，后夜开始下起了小雪，路面光滑难行。雪花轻盈飞舞着，我的心情却是沉重的。路面不好骑自行车倒是小事，怎么摆摊呢？这是大事。我又到了铁西的复兴路上摆摊了，毕竟这里人多，年画好出手。我就在墙上钉了几排钉子，拉上母亲亲手合制的纳鞋底的绳子，形成许多的大方格。把年画用小夹子夹起来，以防被风刮起弄破年画。有几种样品就挂几种年画。这样人们不用到跟前就可以看到你的样品都有什么。一目了然。这一天我卖的很顺利，没有碰到工商局的人来找事，同行的伙伴们都怕路上滑，怕跌倒摔跤发生交通事故，来的时候母亲就不让出门，怕有事发生。我说，今天卖画的人一定不多，我小心一点儿就是。心里想着一句话：“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过年能穿上自己挣钱买的新衣裳，在小伙伴的面前炫耀一下，是多么的自豪！
　　
　　又是一个严寒的凌晨，路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尽，雪后的天气更加阴冷无情，小北风儿锥子一般兜着身子钻，手脚冻得麻木的几乎不听使唤，路上很光滑，要是平时就可以大撒把了，今天只能换着手骑车，一只手暂时揣在衣兜里暖一下，一只手握着自行车的把。缓慢而艰难地前行着。当时的汽车很少，偶尔过来一辆，我就提前下车躲在路肩上。远远地看到一束光亮，又听到了拖拉机声，不一会，一辆铁牛55型大拖拉机拉着两个大拖挂车斗，上边装着散煤，正驶到我的跟前，突然“叭”的一声巨响，拖拉机后拖斗的大轮胎放炮了，拖斗上的散煤猛地抖落下来，气浪和散煤的涌动一下子就把我和其中的一个伙伴给推到了大马路的水沟里，连人带车翻了个大跟头，水沟里的冰层不太厚，人和车子跌倒冰面上，落在了带着冰渣的水里，冰水刺透了全身，刻骨的寒冷和疼痛。爬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成了冰人，赶紧看自己的年画，早已被冰水浸泡的不像样子，成了一团带冰的烂纸。赶紧捞上来自行车，拖拉机司机也赶紧下来帮忙把我们拉上来，问寒问暖的。山东的汉子，出门在外，身上也没有钱，又爆胎了，够倒霉的，说给我们每人十块钱，我俩浑身发抖的说不出话来，好歹离家不太远，不顾给人家理论了，只想着赶紧回到家取暖。我俩都在嘟囔着：“今天又是一个倒霉的日子！”母亲心疼的又一次落下了泪水。赶紧给我熬姜汤喝，连连说着：“人平安就好，人平安就好！”我换好了衣服，看看天还未亮，就又想去卖画，但是拗不过母亲的劝说。终于没有再出门。
　　
　　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了，这是卖年画最好的时机，出门一天比原来一个礼拜还要卖的多。我可是忙的不能再出门了。因为一到年底，乡邻们要到家找我写春联，忙得我顾不上吃饭，更不能给母亲包饺子擀面皮，母亲经常说：“千贯治家，万贯治邻。”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平时帮不上邻居的忙，这时候，本村没有几个喝过墨水，拿得起笔杆子的人。不卖画也要帮助邻居的。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也知道我的年画没有卖完，于是就顺便买一幅，这个一幅，那个两幅，到了除夕，竟然全部卖光了。母亲说，这是以德报德所结的善果。一家人欢天喜地，一共卖了200块钱。全家人过了一个肥肥的大年。当年的200快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村里的大户人家有三四个壮劳力的，在队里忙了一年，到了年底，从生产队里才分红100多块钱。村里的人见了母亲就夸我能干，母亲的脸上整天堆着笑容，还找媒婆给我提亲呢。我笑了，母亲笑了，笑得最灿烂的是小弟弟。一家人的笑声溢满了屋子，飘出了院子，和除夕夜的爆竹声融合在一起，随着扑面的东风，荡漾在幸福的春潮中。
　　
　　那年，我十七岁。
　　
　　

天阙梅香

赏阅学习！梅香问好！

天阙梅香

东方好文字

天阙梅香

写作愉快！

伊林

文笔自然流畅，语言质朴，写出了那个年代的酸甜苦辣。东方老师的散文总会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喜欢老师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