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莲

羽蝶

   “莲不在了”母亲的声音虽不大，但还是惊得我把筷子摔落在了地上。“死了？”我知道家乡人都把“死”说成“不在”。“听说是吞下了一块香皂”。
这怎么可能？就在年前，我还见到她了呢！那天，我去给母亲送年货，她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面容憔悴，头发稀疏，祥林嫂式的“偶尔间或一轮”的眼珠，浑浊而了无生机。我掩口惊呼：“这不是莲吗？怎么成这样了？”而她则讪讪地望着我，咧开嘴无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我逃也似的躲进了自家那扇黑漆大门的背后。
走进那个熟悉的小院，赫然在目的是上房正冲门的一张年画。画面上是一池亭亭玉立、风情万种的莲。
画是娘年前刚买的，而莲我早就认识。二十年前，莲被一个据说是她远房亲戚的当地人带来时，像个花骨朵一样。阿强娘上下打量着这个娇美的姑娘，喜得跟捡了个宝贝似的，忙不迭从箱子底下摸摸索索拿出了两千元钱，算是给他家“亲戚”的辛苦费。自此，这个姑娘就成了阿强的媳妇，但没人去追究她的来历。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莲”。
此时的莲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攥在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中。阿强是他娘改嫁到小村带过来的。过分的溺爱，使得他暴虐成性。十几岁就游荡在社会上，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眼看混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可他那一副不成器的样子，谁肯把闺女嫁给他。邻村一个走南闯北的男人听说了此事，征得了阿强娘同意，把自己远在四川的一个“亲戚”带了过来。
像所有的农村小伙子一样，他们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婚礼上的小媳妇低眉顺眼，温柔可人。穿上一身正装的阿强英气逼人，和平时吊儿郎当的形象判若两人。那天，新媳妇的娘家没有一个人到场。有年长者，趁着酒劲，拍着阿强的肩膀，叮嘱他，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千万不可胡来，多了一张嘴，得勤快点儿。
 婚后的莲感觉到了来自阿强和婆婆的关心，这份“关心” 或者说叫“防备”更合适，让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快。也难怪，就在不久前，邻村因患小儿麻痹双腿残疾的阿三喜滋滋地娶到了一个四川来的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彩礼钱被所谓的娘家人拿走，可没过几天，新媳妇便和家里值钱的家当一起消失了。
 莲呢？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伺机逃跑的人。她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家里、田里的活儿收拾得利利落落。人们纷纷对她竖起大拇指，夸她善良、能干。然而，没过多久，人们就发现了莲的异常。她的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这儿刚结痂，那儿又露出了血肉。夏季，透过薄薄的短袖衫，能依稀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有乡邻趁他不备猛地撸起她的袖子，只见胳膊上青中带紫，紫中透青，像一条条毒蛇吐着芯子，张牙舞爪地盯着人们。裙子她是从来不穿的，大概是想保全那最后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吧！邻居好心一问，她眼里的泪水就会像一股清泉溢满眼眶。原来，婚后的阿强恶习不改，整日里拎个酒瓶子，走东家串西家，喝得东倒西歪，眯缝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寻衅滋事。他唯一清醒的时候是在赌桌上，他不但把家里的钱输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把老娘买药的钱，孩子的学费偷偷翻出来输掉。人们看着他的窘状，像赶狗一样往外赶，他赖在牌桌前不动。为这，莲没少规劝他，可这更激起了他的兽欲，不时会招致他的一顿毒打。莲呢，丝毫不会抵抗，蜷缩一隅，任凭疾风暴雨般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我不愿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命，可又不能不。比如莲，若她在阿强的暴力下，不是选择隐忍，而是以牙还牙，那么在20年后的今天，她也许就不会走上不归路。可是，莲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为她撑腰的亲人，更主要的是她的懦弱，她只能像一只可怜的羔羊，等待着恶狼的蹂躏。
婚姻生活带给她的只有痛楚。
彻心的痛楚中，一双儿女相继问世，这并没有使莲在家中的地位有所改变。她家的左邻右居隔三差五会听到莲和孩子凄厉的哭声。开始时，邻居们还跑去劝劝，训斥几声那个醉鬼。次数多了，大家也习以为常了。等风平浪静时，邻居们依然会看到满脸泪痕的莲在家里洗洗涮涮，去田里忙忙碌碌。
莲终于撑不住了了。有一天，她丢下了一双儿女，不知所踪。其实，小村人早料到了，这样的生活，任谁都忍受不了。虽然没人在人前议论莲的逃跑，可我感觉，人们在庆幸莲终于脱离了魔掌。最初几天，阿强淡定地重复着以往的日子，时间一长，他开始着慌了。在一次次寻找无果后，消停了一段时间，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灰头土脸。
老实说，我有点恨那个看到莲的好事邻居，如果她能把这个秘密封存心底，那么后来的不幸也许就不会发生。村里人勤快，田地不多的妇女忙完自己的农活后，到邻村帮别人锄草间苗，挣个买菜钱。这次，一位到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庄干活的乡邻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看到莲了，比以前白了胖了。这时，距莲失踪已经五年 了。
当莲看到阿强带着一双儿女出现在面前时，她的表情很是复杂，有惊讶，更多的是厌恶。阿强不知道，这时，莲已成了一位大她十几岁的男人的女友，还是一个四岁小女孩的母亲。老男人身材健硕，将他赶出了家门。阿强并不就此罢休，叫上了叔伯堂侄，一帮人出其不意，“抢”走了莲。身后是老男人狼般的吼叫和小女孩凄惨的哭声。
回来后的莲不吃不喝不说话，阿强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甜言蜜语，试图挽回莲冰冷的心。自此，莲再无机会离开家门，目光呆滞，越发憔悴。小村人正闲得慌，见莲偶尔在街上露脸时，不怀好意的嬉笑声，把寻觅吃食的麻雀吓得扑棱棱飞上屋顶。而此时的莲，则像一个 做错事的小学生，红着脸，低着头，急急地躲过一道又一道目光，不敢有半点怠慢地穿过小街，赶回家。
家里，她的孩子在等着她。听邻居们悄悄议论，莲这次回来中邪了，因为有人看见她常常呆在院子里望着先前逃走的方向，一坐就是半天。我想，她肯定是想念留在那里的孩子了，但她从来没跟人提起过。亲情血脉，哪一个她也舍不得，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原本，这个苦命的女人从踏进这个家庭起，就一直游走在生活的边缘，在经历这些年的非人待遇后，已经成了一个活着的死人。
他们家的房子漏雨了，在阿强娘的催促张罗下，盖新房被提到了议事日程。莲起早贪黑，忙活着盖房前的准备工作。农村人盖房，一般是找几个邻居帮忙做点零活， 而大部分的工程都是承包给包工头，这样虽然多出点工钱，但事主会省去很多麻烦。结婚多年，阿强的懒惰挥霍，夫妻间的不和谐，使得他们家并没有多少积蓄。为了节省开支，莲在近乎半年的时间里和工人们泡在工地，搬砖和泥，抹灰砌墙，凡是男人能干的活儿，她都做得有模有样。
春意料峭的初春，我回到了娘家，见莲只穿着一件短袖衫“奋战”在高高低低的盖房现场。她黑红的脸庞上浸满细小的汗珠，瘦弱的身躯在那样一项浩大的工程面前，显得很是渺小。我随口问道：“自己干呢，阿强呢？”莲抬起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接着又忙活起来。
事后听母亲说，阿强还那熊样，莲也不指望他了，孩子要吃饭穿衣，全靠莲一个人。
命运仿佛有意捉弄这个苦命的女人。终日的心情抑郁，长期的超负荷劳动，使莲患上了严重的肝病。阿强呢，在邻居的劝说下，有时带她到医院看看，不耐烦了，就把她丢在家里，出去打麻将。再说，盖新房已经拉下了饥荒，治病的钱，恐怕连借也借不到了。可怜的莲就这样终日挣扎在病痛中。
在抑郁和病痛中，莲苦捱着。
她希望有人跟她说说话，可惜年前看到门墩上坐着的她时，我是冷漠的拒绝着她的。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莲的离去让小村的人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母亲悄悄告诉我：“莲是被人贩子拐来的，村里的人都知道。”那天的午饭可谓丰盛，可我味同嚼蜡。
饭桌前，是那张年画。上面，有几朵莲正开得蓬蓬勃勃。

东方一君

这篇《苦莲》我读了两边。一是标题好，墙上图画的莲是永恒的、鲜艳娇媚的，生活中的莲是苦的、被岁月和命运折磨的莲，形成了对比和反衬。寓意深刻，安排合理，角度新颖。柔弱的女子抗争不过命运的蹂躏和不公。最后以离世告终。向人们诉说着社会的不平与无奈。正像骆驼祥子，无奈、抗争、失败、毁灭。雨蝶擅写小人物的命运，小人物大主题，是雨蝶的写作特色。问好雨蝶（红霞）老师，辛苦了！

东方一君

这篇《苦莲》我读了两边。一是标题好，墙上图画的莲是永恒的、鲜艳娇媚的，生活中的莲是苦的、被岁月和命运折磨的莲，形成了对比和反衬。寓意深刻，安排合理，角度新颖。柔弱的女子抗争不过命运的蹂躏和不公。最后以离世告终。向人们诉说着社会的不平与无奈。正像骆驼祥子，无奈、抗争、失败、毁灭。雨蝶擅写小人物的命运，小人物大主题，是雨蝶的写作特色。问好雨蝶（红霞）老师，辛苦了！

王克楠

很有悬念，很有小说的意味

王克楠

这篇文字切中了当下中国农村的时弊，农村的离婚率很高，红霞思考一下……

幽谷幽兰

用苦莲刻画一个苦命的农村女子。立意新，叙述得当，语言朴实。如果在场感强一些，会更加生动感人。

王克楠

文本具有小说的起伏跌宕，但是缺少主人公的内心描写，以后要注意！

羽蝶

王克楠 发表于 2017-4-19 22:26
这篇文字切中了当下中国农村的时弊，农村的离婚率很高，红霞思考一下……

谢谢王老师，跟时下的农村现状再结合的紧密一些，对吗？

羽蝶

王克楠 发表于 2017-4-19 22:28
文本具有小说的起伏跌宕，但是缺少主人公的内心描写，以后要注意！

一语惊醒！

羽蝶

幽谷幽兰 发表于 2017-4-19 22:26
用苦莲刻画一个苦命的农村女子。立意新，叙述得当，语言朴实。如果在场感强一些，会更加生动感人。

在场，就是参与，介入，对吗？幽兰老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