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了这盆兰草总是喜欢往西窗走,西窗很宽大,几乎整面墙全是玻璃,无遮无拦。窗外有六棵桃树,三棵芭蕉树,桃树的叶子狭长,芭蕉的叶子像是蒲扇。一场大暴雨,芭蕉树被打翻在地上,人们把它踩死了。在长芭蕉的地方长出了一个狗笼子。六棵桃树还活着,可能是为了不像芭蕉树那样死去,树干长得格外粗壮,树叶子也宽了一些,树冠厚实蓬松,坐在树的下面,可以抵挡不大不小的冰雹侵犯。
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兰草往西窗走,是为了和六棵桃树说说话。花和树的沟通总是容易的,不像是人,人善于说假话,树不说假话。院子里的桃树开花的时候,肯定是给了兰草信息的,于是,茶几上的兰草也开花了,不像是桃花蔓延了一大片,遮住了院子里的天空,兰草在显得臃肿的根部,分孳出了一根花茎,顶着六页的花瓣,淡紫色的花蕊弯弯曲曲,像是蝴蝶的翎子。
最东边的桃树旁边有一个鱼池,池中有一个假山,碧水荡漾。池水里有十几条红鱼,游在水面的时候,像是水面的上的花。树叶、塑料袋子被风刮进水池,水就浑浊了。一天傍晚,我正在给桃树浇水,陡然身边碰到一个活奔乱跳的小东西,定睛一看,原来一条大红鱼蹦出了水池。我跑过去,双手捧住红鱼,把它放回鱼池。大红鱼就认识了我,每天我从鱼池走过,我一唱歌,大红鱼就高兴地朝我游过来。不久,来了一只黑野猫,天天晚上蹲在鱼池边,两眼死盯着池子里的鱼,等待着它们窜出水面或者窜出鱼池。几天后,那条大红鱼不见了。我给大红鱼唱歌,大红鱼再也没出现。
桃树的西边有水,一条江,可是当地称呼为河。河面宽五六十米,应该足够江的规格的。江水的颜色是浅蓝的,桃树的叶子的颜色是深绿的,它们基本上是一个色类。植物学家说,哪里有蓝和绿,哪里的生命就会丰盈。六棵桃树在院子里齐声说,哪里有了水,哪里的桃树就不会渴死——还是桃树说得对。兰草也觉得桃树说得对,每逢窗外下雨,兰草在花盆里就格外兴奋。我知道兰草也想到田野里接受雨滴的抚摸,而不是每隔几天就等着我给她喂水。等兰草长大了,我就把它栽在桃树下。植物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家,桃树,兰草有了自己的家,一定会高兴。
我住的地方很有意思,由六棵桃树作为分界线,桃树以西便是剑江,桃树以东就是我家。我想去江边,必须通过六棵桃树,桃树要比我走的快。桃树要想去我家难呢,因为我家住在七楼,桃树长得再高也上不来。桃树和茶几上的兰草说话,是通过空气的味道传送的,还有风,一阵阵又一阵,咕嘟嘟地传来桃树的话语。我站在窗边,很多时候截住了桃花的话语,就下楼到了桃树身边。我拍拍树干,桃树说:讨厌!我轻轻地在桃树下坐下,桃树说:挺好。我知道桃树在哄我,她们喜欢的是剑江从它们的脚下流过,清水可以迸溅到她们的脸蛋上,绝不会喜欢我像木头桩子一般在树下读书,而且这些书有光鲜的封面和封底,但是里面的文字是僵死的,像是臭虫的干尸,丑死了。桃树,我始终不能真正走进她的世界,也许在桃树的眼中,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只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不必太在意!。。。
剑江的西岸是莽山,山不太高,山坡和山顶上有青翠的草和圆蓬蓬的灌木,它们一棵挨着一棵,说着她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秘密。灌木丛不高,但是每一群灌木了总是有一棵树是挺拔卓立的,树干高十几米,这样的树大部分是松树,树冠可以揪住飘来飘去的白云。江水在江里虽然平静,看到白云被山上的高树抓住了,就不平静了,心想,小子,你怎么就捷足先登抓住了白云呢?还大大咧咧地把你们的影子投进我们的江水,太过分了吧。于是它生气地把江水弄昏黄,引来了河面几乎看不到白云。
江里的水和山顶的高树之间到底打过多少官司,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它们之间会不会像人类那样你死我活地展开争斗,树在山上还是可着劲往高处长,江里的水还是可着劲往远处流。我家茶几上的兰草虽然对我们的圈养不太满意,做梦也想回到山谷,还原为真正的幽谷幽兰,但是她毕竟没有跑掉,只是在给她浇水的时候,冷不丁用她剑一般的叶尖扎我的手指一下。
兰草是典雅的,因为家中有了一盆兰草,引导我开始诵读唐诗宋词以及先秦诸子百家的经典文集。我也不太清楚孱孱弱弱的兰草怎样会有这样的魔力,我顺着古典散文看到了陶渊明先生的《桃花源记》,悠然想到,陶先生笔下的桃花源是虚构的,而我房间里的兰草和院子里的桃花是真实的,兰草可以引导我高雅起来,桃树可以告诉我一些植物和植物以外的事情......我的桃园是真实的。我真想当一回“兰草”,和桃树他们成为一家。
爱人说,明年要带我去江西的婺源看看,那里的风景很像陶翁笔下的桃花源。我说,还是不去吧,我宁愿守着我的兰草和院子里的六棵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