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阳光 于 2022-5-28 22:19 编辑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梅兰竹菊被尊宠为“四君子”。 宋朝诗人苏轼有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足见文人骚客们对竹子的珍爱。
我的祖屋就有一片桂竹林。竹叶青青,竹杆挺拔,竹影婆娑,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仍然是心中一道挥之不去的风景。 我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时候,桂竹林就在祖屋基台北面的土坡下。这片几分地见方的竹林,紧挨一条南北向的乡间土路,周边则是平坦如砥的农田。竹林虽不大,在当时却是远近闻名。因为栽培桂竹的农家很少,有这么大面积的竹林更不多见,所以,这片竹林常常被人当作一个显著的路标,为陌路人指示方向。 竹子十分茂盛,小碗口粗的竹子密密匝匝,竹身粗壮,直冲云天,比屋脊还高出一截;枝叶青翠,交错重叠,遮住了半边天。春雨时节,一根根如水牛角般的竹笋破土而出,似乎还听得见“噌噌”竹节拔高的声音;夏风习习,停歇在竹林里的知了、蛐蛐欢歌吟唱,夜暗时分,萤火虫闪闪烁烁在林间穿梭巡游;秋高气爽时,一轮明月高照,清风徐来,竹影摇曳;待到冰雪满天,青绿的枝叶依然精神抖擞。有几年,父亲在白雪掩盖的竹叶洞里,拨拉出几个蜷缩一团的刺猬,成了我们难得的小宠物。
那时的我尚不知道向大人打听这片竹林的由来,但现在看来,祖辈们一定还有些敢为人先的胆识和作为,否则,这块宅基地上也会像邻里一样,栽上几棵歪脖子杨树柳树。至于他们对竹子是不是也有那样高雅的认识,就不得而知。但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特殊年代,这片竹林却有不一样的用途与实惠。 竹林就像一个乐园。大人们劳作一天,常常不约而同在这里小憩片刻,拉拉家常,讲讲野史,喝喝热水,消消暑气,解解疲乏。小伙伴们像放手的羊群在竹林里撒欢,一个个攀高爬低,捉知了、掏鸟窝、捡笋壳、捕荧火虫,一身臭汗、满脸污渍却乐不可支。大人们散了伙,我们却意犹未尽。
正因为这片竹林,父亲早早自学了篾匠手艺。闲暇时候,见他砍来一根老竹,除枝去叶,刀劈竹裂,再一层一层剥削、一根一根整理成柔韧的篾片、篾条,最后变戏法一般生成一件件器物来。不管是家常使用的竹篮、竹椅,撮箕、簸箕,凉席、凉床,蒸笼、斗笠,还是劳动生产用的扁担、粪筐,晾席、围席,那都不在话下,就是做个房屋椽子、隔墙,搭个猪圈、鸡窝,做个捕鱼的笼、罩,他都得心应手。他用一节细竹筒做的如注射器一般的水枪,不知眼馋了多少小伙伴。这个土玩具虽然没有花多少功夫,可父亲的疼爱就饱含在那一刀一器之中。 奶奶会把春天的笋壳小心翼翼积攒起来,端午节用来包粽子。粽子香甜,浓浓的春天味道。她还把笋壳撕成一条一条,再捻成一根根小绳子,固定纺车的纺锤,一夜一夜纺纱织布,制成一家人所需的衣被。即便是冬夜,奶奶也忍着寒冷,伴着昏黄的煤油灯,摇着纺车,把一根根棉条纺成细纱。我们就在纺车“吱呀吱呀”的奏鸣中进入梦乡。爷爷作为一家之主,他的性格更像竹子一样宁折不屈。我们见他双腿溃疡不断,常常血肉模糊。有时不知从哪里得到一点粉药,临睡前抹一抹擦一擦,第二天照常下地干活,从没见他因为病痛而呻吟或者偷懒。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得了严重的脉管炎。
这片竹林也不是我家独享。一些亲戚、邻里,或慕名而来或见物起意,也会上门求援。每每这时候,无论大材还是小用,家人们总是有求必应。有时看见来人递上一些自家土产,或是三毛五毛、三块五块钱,家人们总是推来推去,客气话说上一大堆。
日子就在这平平淡淡中一天一天过去,一家人也因为这片竹林的馈赠,安然生活。可谁能料到,竹林的不幸却在悄悄降临。忽然之间,竹子开出了一朵朵一串串白色的小花,随之枝叶、竹身变黄干枯。大人们不知原委,一筹莫展,只是说“发竹瘟”。那时候,大人们绕不开竹子话题,一有空就去竹林转上几圈,像追忆,像告别,更像祈祷。可是,最后他们没有盼来竹子起死回生的奇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片曾经是一家人希望和财富的竹子,一根接着一根悄然死去。看得出,家人的神伤,外人的惋惜。从此,再也看不见挺拔的英姿,再也听不见沙沙的低语,一起消失的还有曾经的欢声笑语。 有俗语“竹子开花,马上搬家”。或许是巧合,竹子开花不久,因为新农村建设的需要,祖屋随之拆除,迁入了集中规划的居民点,建起了新瓦房。也许竹子死亡伤了大人们的心,新的宅基地上再也没有栽种竹子,父亲也没重操手艺。
几十年过去,祖屋的竹林会时不时浮现,偶尔回老家探亲,也总要去祖屋地走走。斗转星移,物非人非,那片竹林连同祖屋宅基地早已变成了连片良田,高高的基台因为风雨侵蚀,也只剩下一个土包。竹林的边上,多了两块大理石墓碑,那是爷爷奶奶的安葬地。他们似乎还依依不舍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还想守护那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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