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之巅的绝唱

渔夫

夏天的雨，打在屋檐上，或落在了树叶上。一串串从屋檐处坠下，一滴滴从树叶上滑落。不管是屋檐下的，还是树叶上的，跌落到地上时，都是摔个粉身碎骨。

坐在阳台上，观了一会儿雨景，然后，一边品茗，一边阅读着手中的诗文，一阵佛音从远方飘来：“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雪域之上，有鹰的志向，有诗的意境。有永不停歇的经筒在轮转，有金壁辉煌的布达拉。每当仰望所极，总有一缕凄冷，涌动在人们的身上和视野里。让人想起了，那位活佛的愁绪，与那永恒不朽的残缺之梦。

不曾忘，那是1697年的肃杀之秋。年方14岁的门巴族少年——仓央嘉措，就要远离了他的故乡——门隅。告别了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伴侣——仁增旺姆。这是他从3岁起，就已经注定他要去走佛的路，成为布达拉宫之王——六世达赖喇嘛。

在萧瑟的秋雨里，这是一次，世俗与佛界的绝别。这是一次，少年与王的跨越。这也是一次，纯真与神圣的碰撞。然而，他别无选择，一切都只能，皈依成一首，萧杀凄美的秋雨的诗。

从此，在布达拉宫里，在拉萨的街头上，就有了这样一位神奇男子的身影。他，裹着风影，自带佛光，眼含星露，足踏莲花，一路穿尘而来的——六世达赖。

他从没有真的想过，要将自己的心隶属于佛界，因为，最让他惦记的，而始终放不下的，还是开在他心中的，开在门隅的那朵——格桑花。

他从不想，刻意去理清谁是谁的替身、影子、或魂魄。他只在心灵的最深处，勾勒着自己潜意识中衍生出的那一幅画面。并赋予它有生命力的血，以诗与远方的形式，在意境的拓展中如云似霞。

这与王座无关，这与布达拉宫无关，这与雪山无关，这与流水无关。“山上的草坝黄了，山下的树叶落了。杜鹃若是燕子，飞向门隅多好！”这才是他唯一的心愿。

他望瘦了风，望瘦了月，望瘦了人。他忧伤如丝，他的情怀如磐。他入住布达拉宫三年之后，在他的精心安排下，他们终于在布达拉宫重逢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活佛，她只是万千膜拜信徒中的一个。当他们的眼神，穿过那些顶礼膜拜的头顶，瞬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分开了。

抽象在意境之外，深邃在心灵深处。无需言表，心有灵犀。虽然彼此意会，也需一种生命的体验和亲临。

于是，他就成为一位独一无二的，跨进布达拉宫，就是雪域最大的王。他迈向拉萨街头，便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他成了佛界的传奇，情界的神话。

爱激活了他的诗意，当年在玛吉阿米酒店，读给仁增旺姆听的情歌，藏家的后人，已将其唱响了海角无涯。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那一月，我拨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喜玛拉雅，总是吹着凛冽的风。雅鲁藏布，总是流着冰凉的水。在佛界与俗世中穿行，无异于赤裸着双脚，在荆棘上跳舞。虽然有过誓言：除非死别，决不生离！而现实总是无比骨感。

他天真地脱下身上的僧衣，毫不可惜地扔到，辅助他走上佛路的，第巴桑结嘉措的脚下。他要放弃王权，他不愿做佛，只想与仁增旺姆一起做个凡人。

这个时候，做不做活佛，已由不得他了。那天他再次去玛吉阿米酒店里，却再也找不到他的仁增旺姆了。他疯了似地，对着远处的喜玛拉雅呼唤，对着近处的雅鲁藏布呐喊。可那山、那水，再也没有了她的回声。

心灰意冷的他，只能面朝佛门，念诵经纶，怀着琉璃心事，守着寂寞青灯，在不断追问“世间安得双全法，如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臆想中默默游走、踟蹰、徘徊……

舔着被雨打湿的唇，在淡淡的苦涩中，有一缕盐的味道。生命的沧桑，不是每个人都在回忆中苟延残喘着，也无需在夕阳下叹息惆怅。

或许，仓央嘉措的情和泪，欢与忧，苦与痛，只有雪山之上，风中曳动的经幡。红山之巅，布达拉宫上空的流云。念青唐古拉山边纳木错的湖水，才能真正见证和懂得。

佛说：“有缘，无缘，只在一念之间”。情缘在左，佛缘在右，在左右为难间，仓央嘉措无论怎样选择，都不能两全，最后，他不得已还是负了如来负了卿。

25岁的仓央嘉措，在押解进京的路上，永远消失在了青海湖畔。几十年后，有个从门隅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白发乱草似的老妇，到布达拉宫，寻问去青海湖的路，一个刀削斧刻般的身影，永远留在了追寻的路上……

王克楠

大哥写出了。神和俗世之间的微妙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