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阳光

      明天就是除夕了。
      小镇上热闹红火。平日里门可罗雀的街面车流滚滚，人头攒动，不算宽阔的街巷要被挤破了。一年一度的万家团圆节日在即，无数在他乡打工、经商、求学、工作的人们，都不约而同从天南地北，千里迢迢、风雪无阻，火急火燎赶回家乡。巨大的人流旋涡，中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根脉所系的家园；巨大的人流磁场，引力只有一个，那就是骨血交融的亲情。千百年流传的节日文化，在今天，已成为亲人之间情感凝聚的纽带。
      寒冬腊月，风啸啸，路漫漫，不知还有多少人向着家的方向，星夜兼程。
      吃过早饭，父亲盼来了二叔打来的电话。二叔告诉父亲，他已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半夜到家。父亲说，我们等你。
      父亲今年八十多岁了，二叔也过了七十。他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从小到老毫无隔阂，亲密无间，与一奶同胞并无二致。爷爷奶奶去世后，二叔尊视长兄为父，哥俩你敬我爱，感情笃深，左邻右舍都夸这对亲亲热热的好兄弟，羡慕这个恩爱和睦的大家庭。
      二叔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经商，三十多年一直在外打拼，平常难得回趟家。十年前婶婶因病去世，孩子们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圈。自建的小楼虽然气派，却天天大门紧锁，长年空无一人。二叔的家就没了家的含义，更像个临时落脚点。二叔偶尔回来也是形单影只，灶冷水凉。就因为这样，父亲的家就成了二叔的依靠，成了二叔温暖的港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黑了，夜渐渐深了，北风也拼命挤过门窗逢隙穿堂入室，让本就没有取暖设施的房间，又加重了几分寒气。一家人毫无睡意，共同等待二叔归来。父亲穿着厚厚的棉衣，腿上盖着毯子，静卧在电视机前的躺椅上，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瞅瞅时钟，一会儿让嫂子给二叔打个电话，问他到了哪里。
      嫂子掐着时间，精心准备着二叔爱吃的饭菜。一时间，满屋子都弥漫着香喷喷的味道。
      直到十一点多，二叔才裹着一身寒气，踏着漆黑敲开家门。听到声响，一家人兴高采烈，像迎接贵宾一般簇拥着二叔，帮着卸行李，问寒问暖，端茶递水。父亲颤巍巍地迎上前，递上一块温热的毛巾，让二叔擦把脸，又拉上二叔的手，看着二叔略带疲惫却又兴奋的脸微笑不已。二叔搓搓双手、哈哈热气，搀扶着父亲挪到里屋。
      嫂子忙奔进厨房，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莲藕汤，端上一盘香喷喷的豆饼，顺手又斟上满满一杯老酒。父亲蹒跚着步子，在餐桌旁和二叔相对而坐，催促着二叔快吃快吃，暖和暖和身子。
      望着一张张笑盈盈的脸，望着父亲疼爱的目光，二叔顾不上吃喝，对父亲说，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们早睡了。天冷，你快躺被窝去吧。父亲说，你平安回来就放心了。
      可口的饭食，亲切的笑脸，贴心的关爱，二叔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享受着亲人团聚无以伦比的温馨。此情此景，我猜二叔心里应该是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是欢聚的欣喜还是亲情的感染？是生活的酸楚还是命运的感慨？是深切的思念还是打扰的内疚？因为在明亮的灯光下，分明看见二叔两眼噙着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面前的汤碗。
      二叔哽咽在喉，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喃喃地说，老伴走了十年，我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家不成家。今天回来，哪知道你们深更半夜还在等我。特别是哥哥，时时刻刻惦记着我，生怕我走丢了。我这心里啊，不知几高兴，不知几暖和！这也是我的家啊，你们都是亲人啊！
      父亲盯着二叔越来越稠密的皱纹、越来越稀疏的头发，几次欲言又止。不过他今天反反复复的就这三句话，快吃快吃，这里也跟你家一样，你平平安安就好。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热热闹闹，驱散了冬夜的孤寂与寒冷，满屋子温暖如春，一家人其乐融融。忽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高音喇叭的声音，一首熟悉的萨克斯曲《回家》飘然而至。悠扬婉转的旋律，如泣如诉的音调，如美酒令人沉醉，如铁锤直击心底。这位播放音乐的陌生人，是不是也是历经过沧桑，渴望欢聚的幸福、经历回家的急切、享受团圆的温情的人啊？要不然，哪会这样善解人意，这么深刻的理解、这么强烈的共鸣，播放再应景不过的心曲？！
      天快亮了，一个不眠之夜就这样过去，该整理整理心情，准备团年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