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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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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0 16:51: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他不能确定是白天或是夜晚,因为屋里屋外都被阴暗浸透了。但能确定家里只有他自己,因为他大声地喊着“杨琼”和“亮亮”,都没人回应。杨琼是他老婆,亮亮是他儿子。假如他们在,没理由不回应。
  
  似乎天塌下来了,压在他家屋顶上面,令家喘不过气,令他喘不过气。他抬头望着屋顶,听到千军万马从屋顶疾驰而过。屋顶会塌下来吗?那么多东西压在上面,肯定会塌下来。他不敢再想下去,慌忙找来三根长竹竿,想支撑在屋顶下。三根竹竿都不愿先顶上去,他生气地随便拿起一根,用力杵在屋顶下。屋顶被戳开一个洞。他看清了,没有千军万马,一股雨水顺势而下。漏洞在扩大,雨水汹涌而入,屋里的木质家具开始漂浮起来。他不能像家具一样漂浮起来,这里是他家呀!水没过膝盖,没过腰部,没过脖子,还差一点进嘴,,他醒悟过来,和家具一样漂浮起来。他趴在吃饭的小木桌上,一起漂到门外。地上的水和天上的雨连到了一起,他家的鱼塘消失了。他辛辛苦苦养育的那些鱼儿应该逃走了。他相信他们有能力逃走,而不会消失。消失才可怕。他害怕消失。消失会在他心上留下一个洞,然后所有消极悲观的东西都涌进去,让他难以消化。儿子和老婆一定去追赶它们。傻儿子,傻老婆,天地这么大,上哪去找?他开始不放心儿子和老婆,大声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他喊得筋疲力竭,回应他的除了哗哗的雨声就是空中的闪电雷鸣。一道闪电斜劈下来,他倒进水里死去。死的感觉真好,不再有重量,不再受地球的约束。他轻飘到空中,离地面越来越远,离雨水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他的鱼塘,他的家。他的前面是空洞,后面也是空洞。在空虚中飘着,连个影子也没有。他摸不到自己的脸,也摸不到自己的身子,恐惧得尖叫起来。
  
  睡在沙发上的赵文被自己的尖叫惊醒。黑暗中浓烈的酒味提示他刚才在做梦,并记起昨晚喝了过多的高粱酒,歪倒在沙发上就睡了。屋里黑透了,远一声近一声的鸡鸣狗吠从沿河两岸零星的人家传来。熟悉的声音让他温暖而绝望。温暖只是瞬间的,而绝望无边无际。
  
  昨天的鞋还在脚上。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省了穿鞋的功夫,摸索着摁亮灯,走到卧室门前,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从门缝里蹦出来。她还在酣睡,全靠睡前给她服下的助眠药物。自从他们的儿子亮亮消失,她就离不开镇定剂,他离不开酒。他知道镇定剂和酒都不是好东西。可是,他们除了这两种东西的帮助,没有更好的方法。
  
  她疯了,他的白天都拴在她身上。她在家里,他在家里。她出门,他出门。她在大街上跑,他在大街上跑。她跑到学校,抱住学生又哭又笑,吓得那学生尿一裤子。他忙上去分开他们,抱住她的手说:我才是你的亮亮。
  
  别人看他跟得辛苦,劝他用根绳子把她绑在家里。他也疯了似的听不进任何劝告,任凭辛苦地被她牵引着满世界跑。
  
  赵文关上门,回到沙发上,拿起沙发靠椅上的手机,才三点多,离天明还得一会儿,再睡是不可能的。他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透过烟雾,扫视着凌乱不堪的家。白色玻璃茶几上,摆着半盘花生米和歪倒的空酒瓶,一只筷子安放在花生米盘子上,另一只筷子掉在了地上。而他屁股下的沙发上,袜子,裤子,衣服,干净的,不干净的,都挤在上面。他无心分开它们。他就和那些脏的不脏的衣服鞋袜吃住在这间屋里。假如他老婆不疯,绝不容忍他这样。但是,现在她疯了,吃饭时,她会随便拿起一只鞋放到桌上,把米饭或者菜汤喂进鞋洞里。为了杜绝她的这种游戏,他尽量把鞋藏起来,东藏一只,西藏一只,藏得他自己都找不到一双完整的鞋。侥幸找到一双完整的,穿上就不敢脱下来。这双鞋破了,烂了,前面露出脚趾头,他还是不舍得脱下来。他穿着一双露脚趾头的鞋跟在老婆后面,那些眼光都集中在一个女疯子身上,没人注意他的脚趾头。
  
  一根烟的功夫,他就从儿子出生之所走到他离开之处,离他家一里多远的一座石拱桥。
  
  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桥,两岸的人来来往往了几百年,他也在上面来来往往了许多年,都平安无事,他儿子却在上面出了事。一年前的一天,赵文的儿子晚自习后回家的途中消失,第二天早晨,在桥上发现了他的一只鞋,而人不知去向。
  
  赵文坐在五孔桥正中的桥孔上,双脚垂吊在桥檐下。黑黝黝的河面上寂静无声。他明知道桥上桥下早就回归平静,什么也没有,他还是要来这里,发呆或者回忆。他被卡在这里,除了发呆或回忆,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
  
  桥上的石板被他的屁股捂热,商店的门嘎吱一声响过之后,天就亮了。桥头的一颗老黄角树下,一所白墙青瓦的房舍,是姜玉的商店。黄角树是先人们建桥时顺便种下的。姜玉丈夫下煤矿出事故死后,用抚恤金做本开了这个商店。
  
  赵文看商店屋门开了,人还没出来,想赶紧离开。他刚走下桥,姜玉提着一个红塑料桶出来。他知道桶里是姜玉一夜的屎尿。男人大清早碰到那些垃圾要倒一天的霉运,何况是姜玉的,他忙转身回到桥上,但还没来得及转过去,姜玉就提着捅退回屋里。
  
  赵文踩着出来的路返回家里,屋里飘出了稀饭的清香和泡菜酸味。一小碟泡菜和一大缸子稀饭摆放在茶几上。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弯腰收拾凌乱不堪的屋子,嘴里自语着:这还是人住的地儿吗?赵文进屋就看到一头白发,眼睛酸涩起来。他是家里独子,老父承受不了伤孙之痛,中风瘫痪。母亲要伺候父亲,还要顾及他这个老儿子。
  
  “妈,你歇着吧,等会儿我来收拾。”
  
  赵文母亲抬起头,忧戚地看一眼儿子日益憔悴消瘦的脸,责备着说“你们爷儿俩就轮番折磨我吧,早晚熬不住了都死。”
  
  “没事,死不了”说完,母子相对无言。屋里透出冰凉的气息。母亲的白发像深冬旷野染霜的枯草,渲染着深冬的萧瑟。凄凉的白,注定了生命最后的色调。
  
  赵文不忍再看妈妈的白发,去推开卧室门。床上空了,看不出真色的被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垂挂在床沿。
  
  妈,你来时这门就开着吗?他的声音发颤,双眼暴突,脖子上青筋隆起,面目吓人。
  
  赵文妈丢下手中的一只脏袜子,走到门口,看一眼屋里,慢吞吞地说:不见了,最好别回来。
  
  她是你儿媳,你这说的什么话?
  
  赵文恼怒地瞪一眼他妈,急冲冲走出屋门。
  
  二
  
  赵文首先想到鱼塘。冲出屋子就疾奔鱼塘,到窝棚那里,看到进鱼塘的木栅栏门没打开,松一口气。
  
  塘边土堤坎上一溜绿油油的桑树上缠绕着丝瓜藤和眉豆藤,黄色的丝瓜花和紫色的眉豆花点缀其间。那些桑树是他媳妇的宝贝,假如她神志清晰,绝不容许丝瓜花和眉豆花开放在她的桑叶间。在太阳偏西后她戴着一个麦草帽子趴在桑树上采摘下一篮篮肥厚的桑叶,养蚕或喂猪。如今那些疯长的桑叶无人问津,乐得与丝瓜眉豆为伍,共同生长在堤坎上一起面对空空的鱼塘。赵文一来到空空的鱼塘,心里也会难过一阵。但是只停留于难过,却打不起精神重新经营鱼塘。没有鱼的鱼塘,他不爱去,老婆却喜欢去。她蹲在空鱼塘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水面。不知道她在看鱼塘里的天或是想看到鱼塘里的鱼。不管她看到了什么没看到什么,他都不去关心,只为她蹲在鱼塘边捏一把冷汗,怕她在没人在场时突然跳进去。那是可能的。虽然她脑子坏了,她的腿脚没坏,可以随便走,也可以随便跳。可以随便跳进鱼塘,也可以随便跳进河里。所以,她的脚牵动着他的神经。只有她呆在屋里,睡在床上,听着她的磨牙声,他的神经才松弛一下。
  
  从鱼塘到河边,途经他家。他妈站在门口,喊他进屋去喝口稀饭,他根本就听不见,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在吹。前面就是河。这是一条从雪山出来,接纳了沿途生活用水垃圾的小河。河里的鱼儿越来越少,河边仍不乏垂钓者。他看到河面荡着起迷人的涟漪,河妖发出魅人的咒语,诱惑老婆张开双臂,像一个展翅的大鸟。他知道她的翅膀飞不起来,只能落下去,被河吞噬。“别!”他大声地喊着,而她根本就听不见。等他跑过去,那里空了。气血上涌,他也张开双臂跳了下去。他憋着气沉在河底找寻一会憋不住了才浮上来透口气,再沉下去。如此反复折腾了几个小时,还没找到他的疯老婆,他就绝望了,再没有力量回到岸上那个虚空的家。尘世的喧嚣和苦难留在水面以上,河底的淤泥味夹杂着鱼腥味向他涌来,包裹着他。他感到了在母体里的安逸舒适。他的老婆和孩子在前面等着他,呼喊着他,走向那未知的永恒之界。
  
  “天呀——”
  
  赵文恢复知觉,就听到他妈的哭腔。
  
  生死都由不了他。他被人救上来了,躺在他家的沙发上。他老婆蓬头散发,脏兮兮的白底红色碎花衬衣里没穿内衣,两个乳房耷拉在胸前隐约可见,手里拿着一个丝瓜状的红气球把玩。看到疯婆娘还在,脸部剧烈抽搐起来,眼里涌出了泪。他只顾看他的老婆,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姜玉和她老婆年纪差不多,上穿一件宽松的玫红线衣,下着黑色紧身小脚裤。看上去却比他老婆年轻得多。
  
  “你看你,还像个男人吗”姜玉本来在劝哭泣的赵文妈,见赵文苏醒,便对他发起了牢骚。
  
  姜玉去镇上进货,碰到赵文老婆,拿出一个红气球吹胀,引着她跟回来了。
  
  赵文虽然自杀未遂,却伤透了他妈的心,不再送饭菜过来。看到妈妈伤心的样子,他很感激那个救他上岸的路人。实在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已到暮年的老父母和他的疯老婆怎么过下去。后怕,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父母,老婆都是他的责任。这责任像桎梏,禁锢着他,也保护着他。吃过早饭后,把老婆锁在屋里,就赶去父母那里。绕过几块水田就是父母的房子。房子后面有一块高出地基的水田,土墙泥地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偏瘫的老父口眼歪斜,坐在一把老式木椅上,口里流出一股带着鱼腥味的口水。他妈以为偏瘫是脑子病,听人说吃鱼补脑,就不停地买鱼给父亲吃。赵文上去扯下搭在椅背上的手巾檫掉父亲嘴角的口水,然后就想离开。他父亲却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颤抖着,阻止他的离开。他抓住父亲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和嘴,吐出来的话语虽然含混不清,还是听清了:再再再——生生生——。说完,他就打起精神企盼着可怜地盯着他,直到他点头,他才疲倦地收回目光。
  
  再生,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他的身体还不到四十岁,还有再生的功能,但是,那不是一个人的事。想到老婆的状况,父亲那可怜的眼光就像刀子一样插进他的心里。
  
  三
  
  赵文家的田地都挖成了鱼塘,一家人的口粮只能到镇上买回来。赵文挑一担米颤悠悠走在靠河边狭窄的石板路上,不敢走快。他的前面有一个挑子,走得很慢,看样子是个女人。住在乡下的年轻女子越来越少,肩膀会挑挑子的几乎没有。他猜想可能是姜玉,她得去镇上进货物挑回商店。他被堵在后面,随着她的步伐走。快脚被堵在慢脚后面,那感觉很难受。他干脆停下来,等她走远了才赶上去。他刚停下来,把扁担放到两个箩篼上,屁股坐在两个箩篼之间的空挡上,掏出烟盒,抽出一颗烟,还没点上,见前面的也停下来了。他赶紧把烟装进烟盒,挑起挑子站起来,准备等她歇歇的功夫,超到她的前面去。赵文脚下生风,紧赶上去,发现姜玉不是歇歇。百货挑子横在路上,她坐在地上,一手握住右脚脖,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左手心里一块鸡蛋大的石头。
  
  “这么点小石头,崴了我的脚脖,你说怪不怪”
  
  “挑担子不是女人家的活,你该在镇上找个棒棒替你。”
  
  “你说的轻巧,我挣得就是辛苦钱,找个棒棒来,我喝西北风。”
  
  “别说了!”他扶着她坐在箩篼上的扁担上,帮她脱下那只崴脚上的鞋。这里的路不好走,免不了崴脚脱臼,一般的男人都会推拿复位。
  
  当他脱下她的袜子时,眼前一亮。真白呀!犹如一条光滑的鱼儿游进他手里。姜玉的脚似乎害羞起来,向后缩着。她的脚害羞,他的手也害羞起来,却把她的脚握得更紧。父亲含混不清的话再次响起:再生!再生,在他阴暗的心里撕开一道裂缝,一些亮光从那裂缝里露出来。他把自己的大米挑回家后又把姜玉的货挑子送回去,姜玉还在原地等着。她要他带根结实的木棍来,她好扶着瘸回去。他没带木棍来,只让她坐在路边等着。姜玉等一会儿不耐烦了,便站起来,那只受伤的脚吊起来,用一只脚撑着,慢慢往前蹦。这样蹦回家是不可能的,蹦起来可以减少一些焦虑而已。姜玉蹦了大约十米,赵文划着一艘打鱼的小船靠在路旁的河里。她吃惊地望着他。他有一年多没摸打鱼的船了。
  
  赵文扶着姜玉走下小船,走进她的商店,已是中午时分。太阳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挂着,冷冰冰的注视着下面的苍生。
  
  姜玉坐在柜台前的一把椅子上,脸上露出终于到家的欣慰,笑吟吟地望着赵文说:今天多亏碰到你,吃了午饭再走。
  
  望着姜玉的笑脸,父亲的话在他欲望里散风点火,心里忐忑起来,他不想吃她的午饭,想吃她,很想。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是个自由体,而他有个疯老婆。所以,他绝不向她先伸出手,而是等着她。虽然窝囊,却心安。
  
  小店虽小,吃的喝的都有。姜玉瘸着脚从柜台上取下一瓶白酒,一包花生米和一包酱猪蹄,放在柜台上,又把手伸向烧鸡,赵文捉住了她的手。他握住她的手,只是想阻止她的一个行动,彼此却被对方肉体碰触引向了另一条途径。
  
  白酒和花生米和酱猪蹄都安静地躺在柜台上,他抱着她走向柜台后面的一张小床。
  
  他们都脱光后,姜玉伸手打开床头柜,熟练地从里面摸出一盒用了一半的安全套。那空掉的半盒,瞬间幻化成一个陌生的男人睡在她的床上。她一边应付着那个男人,一边望着他媚笑。他没有资格要求她只对着自己,心里仍升起一股火气,夺过那些套子,粗暴地扔在地上说;我们不用那玩意儿。
  
  他粗暴地对待保护她的小东西,她也粗暴地推开他。他再次爬到她身上,乞求道:给我生个孩子。没有套子,她根本就不敢让男人进入她的身体。而套子,阻止了他再生的可能。瞬间,只在瞬间他就疲软下去。
  
  一个黄昏,赵文像他媳妇那样爬上桑树,不是采摘桑叶,桑叶对于他没有用了。掩藏在桑叶中的那些秋眉豆,是他妈的宝贝。他妈在树下拿一个竹篮接着。他趴在上面,摘下一把扁豆,看准了扔进竹篮里。这时,姜玉来了。赵文妈妈忙把竹篮递给姜玉说:回家有点事,帮我拿一会儿篮子。
  
  “哎,来巧了。伯母,快去快回,我一会儿就走哈。”
  
  姜玉嬉笑着和赵文妈妈说着,并不理会树上的人。等赵文妈妈走远了,她才扬头朝桑树上喊:喂——,下来吧,给你商量个事。
  
  赵文以为姜玉想通了,心里狂喜。太阳下山了,却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像一条红飘带。由于心急,他直接从树冠上蹦下来,没站稳,摔倒在地。
  
  “很想要孩子,是吧?”
  
  “嗯”
  
  “简单,只要你舍得花钱。”
  
  “多少?”
  
  “六万到八万。”
  
  这女人心太黑了!赵文吃惊地望着姜玉,嘴里却说:只要你肯生,我的存款都可以给你。
  
  “不是我,有专门给人生孩子的。”
  
  四
  
  赵文跟随姜玉后面,来到镇上偏僻的牲口市场。赵文反感地问为什么来这里?姜玉嘘一声,低声说你以为我们干的是多风光的事?这里人少,牲口不会说话。赵文打量四周,不但人少,由于是冬天,牲口也少。猪市空着。这里的肥猪都是自养自吃,到年根才杀。小猪要等大猪出圈,才有人来买。羊市里有一个头戴蓝线帽的中年男人,握一杆长鞭,吆喝着一群羊。两个买主在羊群里摸来摸去。在两个买主在羊身上摸来摸去的过程中,一头母羊咩咩地喊叫起来。一个买主在羊屁股上用力拍一下:你喊什么喊。没想那一拍,母羊喊得更有劲。没人注意一头公羊拼命朝母羊身边挤,等它爬上叫唤的母羊后背,羊倌才看到,长长的羊鞭抽在公羊身上。赵文不忍再看下去,对姜玉说咱们换个地儿吧。
  
  “不行,她们快来。”她的话音刚落,一条弄口里走出两个女人,一干瘦,一丰满。干瘦的白,丰满的黑。
  
  干瘦的打扮妖妖,脸上挂满了笑,见到他们就热情地招呼。丰满的穿得土气,黑红的面,眼皮耷拉着,沉闷地跟在后面。不用介绍,赵文就看出和他交易的是她。
  
  那瘦女人和姜玉一样的欣喜兴奋,似乎她们看到了两俱牲口在光天化日下交媾的场面。赵文对那瘦女人的笑和眼光都很反感,甚至想转身离开,但是,告诫自己不能走。
  
  他们找了一家牲口市场旁的饭店。牲口贩子们交易谈成后喜欢到里面喝一气。外面市场萧条,屋里生意也冷清。尽管屋里没有一个顾客,他们还是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前坐下来。姜玉和那瘦女人都从包里掏出卫生纸包住筷子擦起来,然后再擦自己面前的桌子。赵文假意打量着饭店各处,心却在那女人身上。她没有他媳妇漂亮,也没有姜玉漂亮。但那模样,是个能生的货。能生就好。他安慰着自己。
  
  姜玉和瘦女人都是媒人,各人向着自己那边说话。瘦女人开口就是八万。姜玉站起来盯着胖女人打量说:不对呀,不能胡侃。有价的,女孩是六万,男孩八万,现在还不能定价。
  
  胖女人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固执地说:男孩女孩都一个价。
  
  姜玉拉起赵文就走,并甩下一句话:你以为天下就你能生孩子。赵文被她弄糊涂了,随着她离开了饭店。外面的空气比屋里的好多了,但是事没办成,赵文显得有些落寞。姜玉笑起来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等等吧,她们会先投降。
  
  赵文疑惑地问:你怎知道?
  
  “那女人家里孩子多,急等着用钱。”
  
  赵文失望而归,空落落的屋里除了尘土味就是他媳妇的尿骚味。在他离开时,他妈就来把儿媳妇带到她那里和瘫痪的老头子一起伺候。想到妈妈,他就怨恨自己没主见,跟随姜玉去计较男孩女孩价钱的不一样。本来他不在乎男孩女孩,只要他的血脉可以延续下去。他越想越烦,从里屋摸出一瓶酒放到桌上。没有下酒菜,他从橱里的方便袋里抓出一把生花生米扔在桌上。花生米在桌上四散开来,他就喝一口酒,捏一个最远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喝着喝着,他的头耷拉到桌子上。他变成了一头威风凛凛公羊,咩咩叫喊着,冲进羊市的羊群中,带出了那头发情的母羊。到处都是人眼瞪着它们,手里握着鞭子。他清楚,只要他趴到母羊背上,鞭子就会落到他身上。他把母羊带回家。回家就安全了,他大胆地爬到了母羊背上。母羊咩咩地欢叫着,他也咩咩地欢叫着。母羊怀孕了,肚子鼓起来。他小心地伺候着它,去河边割最嫩的青草给它吃。他拿着一把青草举到母羊嘴边,要它多吃点。母羊咩咩说:你也吃呀。他突然发觉自己不是羊,吃不下草。看着母羊越来越鼓的肚子,他恐惧万分。恐惧地等到母羊生产。他不会接生,但又不敢找别人帮忙。他关紧门窗,拉严门帘窗帘,不让一丝天光透进屋里。他的家似乎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山洞,四面都是坚固的石壁,母羊生下什么都不用害怕了。不用害怕,他安慰着自己,等待一个未知的东西降临。漫长的等待,他在等待中醒来,吓出一身冷汗,裤裆里湿透了。趴在母羊背上的感觉还在。怎么会那样?
  
  为了驱逐母羊的阴影,他决定依了那女人的要求,男孩女孩一个价。
  
  吃过早饭,他把媳妇送到他妈那里,就去了姜玉的商店。姜玉才起来,披散着头发,正在刷牙。
  
  “再陪我去一趟,等办完事一起谢你.。”
  
  姜玉一嘴白沫转身嘿嘿笑起来:看上她了,那么心急?
  
  看上你呢,却不肯给我生孩子。
  
  姜玉也没那女人的电话,还得通过那干瘦的媒婆。为了稳妥,赵文不急着去找那女人,把两个媒婆请进了茶馆,先喂饱她们的嘴,再租了一辆长安车到那个女人所在的县城。
  
  灰白色的小车在丘陵间弯曲的公路上爬行着。出租车司机拧开了音响,欢快的流行音乐响起来。赵文听起来却是咩咩的羊叫唤声。似乎那只母羊也坐在车里,正深情地望着他。他受不了,递给司机一支烟,请他关掉音乐。羊叫声消失了,车里静下来,羊的影子却还在。更让他头痛的是,离目的地越近,母羊的形象越清晰,从半开的车窗蹦下去,奔跑得比车还快,他吃惊看着。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见赵文中邪似的半张着嘴看着前方,其中一个就问:在看什么?
  
  “羊在跑。”
  
  姜玉随着他的眼神仔细搜寻前方,什么也没发现。
  
  “羊停下来了。司机,停一下,别压着羊。”赵文喃喃地说着。司机没理会他,继续向前行驶。
  
  “哎,你这人真是,怎么可以朝羊身上压过去。”
  
  车子继续行驶着,两个女人继续叽叽喳喳着,赵文心里正悲哀着,羊又出现在了前方。白色的羊,无辜的羊,可怜的羊。
  
  到了。在城乡结合段,散乱地分布着石棉瓦搭的简易房,塑料布搭的窝棚。公路两边排布着水果摊,补鞋的,修拉锁的。干瘦的女人把他们带到一个水果摊前。摊前支一个小木架子,一个穿花格子围裙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坐在那里缝十字绣。干瘦女人把头凑到缝十字绣女人耳边耳语一阵。十字绣女人站起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一边在苹果堆里挑拣出六个干巴虫眼的苹果装进一个红色方便袋里,招呼附近一个补鞋的师傅给照看一下。她带着他们走向最边缘的一个蓝色塑料布棚。布篷的四周都用土埋严,在边角有一个低矮的木门,锁上了。水果女人绕道棚的南面,有个巴掌大的洞,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上面。她把脸贴在那个洞上,大声地喊:大妮儿,来拿苹果。一会儿,从那洞里伸出一只鸡爪一样干瘦的小手,分六次勾进那六个苹果。水果女人边给苹果边问:你妈呢?
  
  “妈妈和爸爸一起去工地了。”里面传出稚嫩的女童声。
  
  “哎-——,”,水果女人叹息一声,回头对他们三人说:像一窝嗷嗷待哺的小燕儿。三人都好奇地看着那能生出一只小手的洞口。干瘦的女人刚把脸贴上去,迅疾抬起脸,并用右手用力扇走鼻前的空气。姜玉看一眼干瘦的女人,犹豫着还是把脸贴上去,看一会回头对赵文说:乱糟糟的,像个狗窝。
  
  赵文把脸贴上去,才发觉蓝色塑料布下还有一层绿色的帆布,因而里面黑乎乎的,屋角的地铺上隐约可见六个孩子。
  
  “怎么敢生那么多?”赵文离开洞口吃惊地问水果女人。
  
  “想要男孩吧!他们从家乡逃出来时就被当地销户了,一家人都是黑人”
  
  “里面黑,你还没看清,老三是瘸子。老六是豁子。”
  
  “怎么会那样?”
  
  怀老三九个多月时,被计划生育的逮住了弄到医院。她妈在被打过引产针后逃出来生下老三,没死,也没别的毛病,就腿瘸了,可能那毒针打到了腿上。她爹想把瘸子扔掉,她妈哭着求那男人,只要他留下老三,她会接着给他生孩子,直到生下男孩。生下老四老五后,又生出一个残疾。”
  
  “怎么会那样?”
  
  “就是那样。你们大老远来,我给她打电话催她回来吧。”水果女人从围裙前面的大兜里摸出手机,要给那女人打电话。赵文眼前又出现羊的魔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一闪就进了那蓝色的棚里。他惊恐起来,忙说:不要打了。
  
  三个女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我怕她再生出一个残缺。四个人不由都看着那蓝色的窝棚。赵文忽然说:那么多孩子,不知能否送一个给我。
  
     水果女人放回手机说:难说,要看她妈舍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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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0 22:25:59 | 显示全部楼层
雨萍你好,佳作不断啊。
这篇小说氛围和主人公心情压力营造的很好。
写出了人要孩子的另一种心理现实——中国式的黑色幽默

觉得人物的性格塑造,还需要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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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1 01: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点门罗的味道,心理现实主义,确实如克楠大哥所说,心理氛围描写得非常好。门罗的小说有种魔力,心理波动很强烈,一瞬间心理就发生变化了。今后加强这方面,把心理写活了,人物也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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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2 00:5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同意以上两位老师的意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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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2 19: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克楠 发表于 2014-2-10 22:25
雨萍你好,佳作不断啊。
这篇小说氛围和主人公心情压力营造的很好。
写出了人要孩子的另一种心理现实—— ...

谢谢王老师。这是一篇旧作,贴出来请老。师们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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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2 19: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邓迪思 发表于 2014-2-11 01:06
有一点门罗的味道,心理现实主义,确实如克楠大哥所说,心理氛围描写得非常好。门罗的小说有种魔力,心理波 ...

谢谢邓老师。谢谢你提到门罗,才想起来读她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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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2 19:0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幽谷幽兰 发表于 2014-2-12 00:54
同意以上两位老师的意见,加油!

谢谢幽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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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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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0 16:01:30 | 显示全部楼层
雨萍好,看了有些压抑的感觉,开头用梦境引入,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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