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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年(牛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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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1 13: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少年

 

文字:牛耕  编辑:幽谷幽兰

 

  

      少年时个子不高,上课基本上是坐在前几排。智商平平,老是怀疑是不是小时候打架把脑子打坏了。听说勤能补拙,于是除了苦读还是苦读。回到家,总有干不完的活。  

 


  家迁往乡农科站那天,没有大张旗鼓,甚至于连一挂鞭炮都没放。有人羡慕,说:“这家人是不是走狗屎运了,听说连户口都变成了乡办企业户口”。一些道行较深的人是持“谨慎”态度,更不乏有人用阴暗的心里揣度:“哼,是好是歹还得两说!”搬家也不是悄无声息的,象鬼子进村。全家人脸上还是喜气洋洋,有点从此摆脱是非之地的畅快,有点从今往后算是天高皇帝远了的逍遥。用哥哥的话:“连大队干部也管不着了,直接归乡镇管!”其实父母对于此行心里并没底,因为迁户口那天,书记签字时满口恭喜,脸上却是副山高云深的表情,且户口既不是农村户口,也不是非农户口,有点尴尬。


  第一次到新家,我一脸愕然,惊喜莫名。房子是清一色的青砖瓦房,很高大很气派,进门还有台阶,地面铺了水泥,踩在上面,感觉就是结实、牢靠、特平整,还有点不真实。我兴奋地对弟弟说,晚上都可以睡地上了。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水泥地面。房前有个池塘,微风轻拂中,波光粼粼,水清澈,不是很深,池塘边有口井,井水很清凉。田就在家门口,近十亩地连成一片,很平整……我快陶醉了,幸福感塞满了心窝窝,高兴得连翻了几个筋斗。一切都比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


  也就是在这年,我开始下地干活了,礼拜天在家要帮着拔秧、挑秧、插秧。母亲拔秧手脚利索,秧在她手上象变魔术似的,一小会儿就一扎洗好捆好的秧搁在了身后,一个早上能拔够插一亩田的秧。而我憋足了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是二十来扎,且弄得全身是泥,手掌起泡,双手也被秧苗刷得生痛,腰也累得直不起来,有时真想一屁股坐在秧田里。插秧就更难了,所谓的“科技”田,土壤里含沙量大,父亲刚耘耙好田时,田里的泥象豆腐似的,很好插,可没过半个小时,沙就沉淀下去,土壤开始板结,插下去硬硬的,手指会传来钻心之痛。没几天功夫,母亲的手腕就肿了,贴上了止痛胶,指端也脱了皮,可以清晰地看到血丝。我们都劝母亲歇歇,母亲说种田人哪有那么金贵。母亲和姐姐插的秧,在田里是一行一行的,很整齐,大小也匀称,而我插的秧比写得字差多了,歪歪扭扭,不是横没对上就是竖没对上,总是成不了行,手脚又慢,他们插完二排,我还吊在半中央。母亲插到我身边时,总是笑着对我说:“崽呀,不急啊,慢慢来。”还会时不时地帮我拨弄一下没有插好的秧。等到插完一排,累得都快不行了。坐在田埂上,欣赏自己的杰作,真有点惨不忍睹,好好的一丘田,就这一排格外醒目……


  这一年,姐姐谈对象了。小伙子也是老家的移民,人长得清秀,白白净净的,不是想像中高大威猛的那种。第一次上门就帮着家里割禾,还很卖力,母亲叫了几次让他喝口水歇会儿,他总说不用。看到这阵式,我们兄弟几个就扮鬼脸羞着姐姐,姐姐嗔怪地瞪了我们一下,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未来的姐夫,那柔情似水的样子,在我们眼里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未来女婿是见到了,为了心里踏实,父亲还亲自到小伙子家看过一次,并对他们村的生产生活环境进行了一番细致地“调查”。从此,我们心里也默认了姐姐“快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尽管心里有些不舍,有点失落,好像好东西就要被别人拿走……


  读初二了,学习上更加上进了。我经常天没亮就起床,在教室里点上煤油灯看书,晚上也常常看得很晚,成绩也渐渐地上来了。学校常停电,每个同学都有一盏自制的煤油灯,停电时全部点起来,星星点点,灯光一片。因为教室人多,灯又近在脸前,掀书翻本的,咳嗽出气的,稍不注意就会把灯给吹熄弄灭了。同学们自有办法,一个个用一张纸卷成筒状把灯罩起来,并在前面开个小窗,光便集中从窗口漏出来,煤油灯也安然无恙了。一节课下来,鼻孔里头黑乎乎的,脸用手一抹就成了大花脸。有一个家里条件好点的女同学,带来玻璃罩子灯,大家都投去羡慕的眼光,因为玻璃罩子灯的光亮比自制的煤油灯强多了。带玻璃罩子灯的女同学为了不让灯发出的亮光给其他同学揩油,就拿出一本大点的书打开竖立着,支在桌子上。等到同学们发现她是怕大家“借光”后,就有人趁她不注意时,偷偷用树枝把竖起的书捅掉,又快速溜回到自己座位上。几个回合她就败下阵来,再也不敢用书挡了。上晚自习是很容易打瞌睡的,尤其是成绩差又比较调皮的,为了避免被老师发现,就在灯前支一本打开的书,挡住老师的视线,然后双手撑着下巴睡。可睡着睡着头一歪就会碰到纸做的灯罩,灯罩一压就点燃,有时连带书也烧起来。突然的火光立马惊动埋头学习的同学,于是在扑火中哄然大笑。上完晚自习,同学们大都直接回寝室睡觉,也有几个精力特别充沛不想睡觉也不想看书的,会溜到附近村民的菜园里偷菜,也有到老师菜园里偷的,但一般不偷自己班上老师的菜(白天都侦察好了),偷回来后,关上寝室门直接在寝室里闷饭烧菜(那时基本上每个寝室都藏有一套做饭烧菜的家伙),等到我们这些“加班加点”的同学回到寝室,差不多饭菜都做好了,有时也会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吃,还说上些等你们今后发达了出息了别忘了我们之类的话。吃了也不能白吃,于是有人就信誓旦旦说:“苟富贵,勿相忘!”


  一放暑假,我就开始帮家里干农活。上半年,雨水较多,田里一般不会缺水。下半年,雨水少,田里缺水较重,只得靠抽水机抽水。抽水机站离我家的田有三四里路,每次抽水,父亲都派我负责看护水渠。主水渠看样子是年事已久了,渠道内一些地段杂草丛生,有的地方被堆积物淤塞,渠岸有的地方还出现小范围的塌方,虽岌岌可危,但勉强可用。水渠沿着山脚蜿蜒而行,再分小渠进入各家责任田。我一路巡查,哪里淤塞就下去疏通,哪里有漏就下去堵塞,来来回回要走上好几趟。可每次抽水,总有贪便宜的人趁我走远了或不注意,挖一个缺口偷偷放水。我那时胆子也大,毕竟是从“打斗”中长大的,一点也不怵,逮住了还敢当面质问,起了争执也从不示弱。有次一个大人死乞白赖地就是想放水,我争执着就是不让放,恼羞成怒的他甩了我一个耳光后扬长而去,摸着火辣辣的脸,我含着泪水把缺口堵上……象这种事,父母是不知道的,因为受了委屈不告诉家人已是我们兄弟多年养成的习惯。


  初二下学期,正当我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中时,家里的事又有了新变化,一些村子开始出现驱赶“外姓”、“杂姓”的现象,很多人被逼无奈,只得含泪举家搬走。此事象一阵风似的刮,又象瘟疫似的蔓延,各村的宗族势力不断抬头,且愈演愈烈,政府派出的工作组都没能弹压得住,有的村子甚至连同姓但不同宗的,也进行了驱赶。


  此时对于我家来说,已经是危机四伏了。乡农科站的田虽然暂时归乡里,但父母却了解到,田是搞大集体时,公社从周围的村子征收或直接划过来的,在如今的背景下,何时被收回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家在此处只待了一年多的光景就离开了。



当家再次搬离时,我开始明白,那高大气派的青砖瓦房,并不属于我,我翻的那几个筋斗有点可笑。我开始懂得,我赤着的双脚,原本就该踩在泥地上才真实,水泥板地面只是穿鞋的脚才能踏上。我开始清醒,父亲犁耙好的田会再次板结,我还得靠母亲肿胀的手腕帮我扶正没插好的秧苗。我开始知道,我必须守护好水渠,让水流向我家干涸的农田,因为那里有一年的收成和全家的口粮。我还得感谢,那甩得脸颊生疼的巴掌和扬长而去的身影,让我早早地了解处境的严峻与命运的多舛,因此,我弱小的身子,会再次在争执中倔强地不肯弯曲。

 

我几乎习惯了这种左搬右搬的生活。搬家那天,哥哥回去了,也告诉了我新家的大概位置,却一直没有返校,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学业,那份相依相守不在了。原来以为自己很坚强,接踵而来的两件事情,却突然将心掏得空荡荡的,一种深深的无奈、惆怅和失落在内心纠结着,缠绕着。一连几天,我枯坐教室,老师讲了什么,浑然不知,下课了,常常是一个人倚靠着一棵树呆呆地发愣。晚上总做着奇奇怪怪的梦,梦中的情景颠颠倒倒的。


     星期四一起床,就感觉全身乏力。早餐时端着饭盒,就是没有半点食欲,勉强吃了两口,又重新盖好拿去蒸。中午更是全身发软,饭盒也没去端,一个人走到操场旁的树阴下坐着,摸一下额头,烫烫的,才发现自己发烧了。本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蝉却趴在树上此起彼伏地呜呜哇哇叫着,更让我烦躁之极。那叫声似乎能穿透一切,直达我的心里,让我感到窒息,我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恨不得当回上帝发道指令,让可恶的蝉们在这个世界上统统消失,一个不留。可惜没用,它们依然故我地聒噪着。我被蝉声驱赶着,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悲凉,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迈着踉跄的脚步,我出了校门,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走……


  恍恍惚惚中,想起小时候生病时,母亲会用茶缸,在里面放点米和绿豆,盛上水,小心地淘洗,然后盖好盖子,放在火堆边熬绿豆粥给我喝。那绿豆粥真香呀,想着想着,竟然吞咽了一口口水。迷迷糊糊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去看病,是又好像不是。病了,出于一种本能想去看,可身上只有一角钱,不知能不能看上,又从没去看过病,连乡卫生院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好像是想回家,可家已经不在这个方向了。几次想哭,又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只是下意识地走着……


       到了镇子上,不自觉地停留在一个摊前,眼睛直直地看着,直到大娘问道,孩子,是不是想买苹果,我才回过神来,才知道那东西叫苹果。当时确实想吃,那苹果很好看,嫩嫩的,青青的,圆圆的,咬上一口,味道肯定不错?可身上只有一角钱,还是家里给我买煤油的钱,也不知能不能买上一个。就怯怯地说:“我身上只有一角钱。”大娘挑了三个小点的给我,我快速地掏出那一角钱,拿了转身就走,心慌得很。或许是用了家里给的买煤油的钱买了苹果吃,有点愧疚吧,或许觉得一角钱买不到三个苹果,占了人家的便宜心里有些不安吧,或许都有……


  在回去的路上,揣着三个苹果,觉得特别珍贵,觉得应该洗洗再吃。找到一条水渠,小心地拿出一个,蹲在渠边洗,手浸在水中,觉得水特别清凉,又捧着水反复浇在脸上,很舒爽,顿感人都轻松多了。干脆就坐在水渠边吃起了苹果,咬一口,真甜呀,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开始吃得快,眼看一个苹果就要吃完,就放慢了节奏,小口地咬,细细地嚼,可一个苹果还是很快吃完了。犹豫了半天,还是将第二个苹果也吃掉了。渐渐的,人也有了点力气,将剩下的一个揣在裤兜里,决定留着晚上吃。第二天,感觉好了些,可心情一直很压抑,似乎总也走不出那片天空。


  星期六,要回家了,还不知道家在哪里,只知道大致的方位,只好跟着家附近村子的同学走,等到了分路口再打听。


  已是深秋了,路旁的杨树叶子快掉光了,却依然排成长队,那光秃秃的树干努力的伸向天空,向路人展示着一份寂寞,还有几片树叶孤零零的挂在枝头,仿佛在期盼着什么?电线上的燕子没了影,也不知飞哪去了。收割后的稻田,呈现着成片成片的稻茬,显得异常空旷,唯余几把稻草,不知被哪个粗心的老农遗忘了,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麻雀在我们走近时,成群地飞起又在不远处快速落下……


  用双脚丈量完十四五里马路,也到了分路口,向同学问好路后,就一个人前行。分路是一条黄泥巴的板车路,路中间两道清晰的板车轮辙深深地刻画在土层里。路窄的地方留有拖拉机强行通过后碾压的痕迹,很新鲜,心里想,这可能是我家搬家时请的拖拉机压的吧。再走一段,遇见一条水渠,渠道里的水很清澈,上面并排横着几根树,搭起座桥。过桥是丘陵,路两旁是低矮的灌木丛,簇拥着仅有的一条路向里蜿蜒延伸。大概又走了三四里路的样子,就到了新家。一排砖瓦平房坐落在半山坡上,明显是居家用的,隔着一块空地,有二排土坯小矮房,半敞开着,里面已经空了。见到新家,无悲无喜,认为不过又是一个暂时的栖息之所而已。


  到了新家,才发现这儿还住着另外一户人家,见到我,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目光中还似乎透着一丝敌意,让我平添了一种烦忧与不安……


  和家人见了面,也没有过多地寒暄,就草草地在家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到了晚上,才知道这儿没还通电。吃完晚饭,全家人搬着凳子椅子到门前的空地上,开始聊天看星星。蚊子特别多,一个不慎就被叮咬一口,拍打蚊子声时不时响起。母亲从外面弄来一些稻草,捆绑成一扎,点燃后火光一冲,又快速地暗了下来,很快就闷出烟来,烟顺着风一阵阵飘来,帮着驱赶蚊子。


  在和父母的闲聊中,知道了这次搬迁的大致情况。这次搬迁算是主动撤离,父亲最初的想法是想搬到鱼种场(也是一个乡办企业),那儿交通便利,也有电。但乡里的书记劝说不要去那,并对利弊作出了详细说明。一是那儿周围都是大村庄,虎视眈眈的,出了点事,你有理他们也说你没理,何况你又老实本分,肯定会受欺负;二是这里虽说条件差点,但前不着村后不着户,单家独院的,矛盾少纠纷少,省事;三是这儿的田,本来就是从你们原来大队各村划过来的,你家又没有回去分田,毕竟人情面熟,他们想收回也不好开这个口,万一有事乡里也好有个说法;四是现在还在住的这户人家,跟谁都相处不来,弄得乡里三天两头的要派人去处理,乡里的意思要他回去算了,并且乡里还会继续做他家的工作。五是把牛场交到你手上,守着那几幢房子,种好那几十亩田,也不至于完全败掉,乡里也放心……父母在反复权衡后,还是听从了书记的安排。


  夜渐渐地深了,一轮明月洒下清辉,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宁静与祥和。可俗话说,火搬三次熄,家搬三次穷。家里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今后的日子将会异常的艰难。

 

 

整晚睡得不是很踏实,第二天早早的就起床,正式将家四周打量了一番。家坐落山脚,房子周围倒是平缓,稍远之处虽被称作山,却几乎没有峰,算是丘陵吧。一条远道而来,从大水库导水的泄洪渠,自门前而过,如带似练,蜿蜒缠绕。渠内水清冽甘甜,悠悠流淌着,向远方而去。


  丘陵上长着些不知名的灌木,随地势略有起伏,几棵松树稀稀拉拉的点在山腰。有的山脊裸露着黄土,高高地隆起,显得有些突兀。已是深秋了,山风一阵阵地刮起,柴篷的摇摆声和落叶声簌簌作响,放眼一望,还真有点“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气势。此时的灌木大多仅剩光光的枝桠,落叶在地上已铺了厚厚的一层。田埂上的枯草断茎当风抖瑟着。

 

群山之谷,就是我家的农田,整整四十五亩,连成一片,空荡荡的,透着萧瑟。田里有些积水,收割后留下的稻茬很稀疏,已经开始腐烂。田明显是那种深泥冷水田,看样子以前是常年的广种薄收了。


  星期天下午,天空飘起了细雨,我得返校了。一阵秋雨一阵凉,我添了件衣服,撑着雨伞,扛着米袋子,就上路了。可没走多远,就发现脚根本就没地方落,路上全是稀稀的黄泥巴。晴天还硬邦邦,走着还有点硌脚板,没成想,这一下雨,就全稀了。黄泥巴带黏性,没走几步,就把鞋子粘得重重的。年少气盛的我,还真跟它较上劲了,不服气,再走,结果的鞋子没有拔出来,脚倒是从鞋子里拔出来了,踩在泥地上。没办法,只好蹲下来,卷起裤脚,侍候这双鞋子。用手将笨重的鞋子从泥巴里拔出来,找一根棍子把上面的泥巴撬掉,折腾了半天才弄好。为了保护米,衣服也被淋湿了,只好提着鞋子继续赶路。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耳畔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切显得空蒙寂静。米袋子似乎格外沉,我不时地从左肩换右肩,又从右肩换到左肩,当时心里产生一个念头,等自己什么时候有钱了,一定要把这条路修一修。走过这一段山路,眼前顿时开阔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草坪和收割后的农田,几个水塘也早已干涸,睁着大而无助的眼睛望着天空。我在水沟边洗好脚,穿上鞋子,又默默地赶路……


  上学的日子没有惊喜,也没有起落,成绩在我埋头苦读中开始进入前茅,赢得了老师们更多的目光。我的同桌上英语晚自习课做数学作业被英语老师发现,不但没收了作业本,还到黑板前罚站,而同样做数学作业的我却安然无恙。理由很简单,我的英语成绩好。和同学发生点小摩擦,不管谁对谁错,受批评的总是别人,而我浑然无事。受了委屈而愤愤不平的同学总结是:“哼,最得老师意了!”座位也在老师的精心照料下,无巧不巧的,不是坐在中间第三就是第四排。有事请个假,老师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连上体育课向左转向右转,其他同学转错了要挨训,而我转错了在老师故意的无视下,总是没注意到……一切都是气顺事畅。


  可家里的事却不是风平浪静,让在学校中的我老是提心吊胆。因为和我家同住的那户人家的大儿子,竟然对心早有所属,待闺出嫁的姐姐耍流氓,自然遭到异常贞烈的姐姐拼死反抗而没能得逞。像这类事,农村人碍于脸面,总是捂着,根本不会想到要报案。此事还是传到了未来姐夫那儿。敢对自己末过门的小媳妇耍流氓,对未来的姐夫来说,那可是大事儿,只要是个爷们,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恶气。父亲告诉我,那边捎来话说不会放过他家,你回家时要小心一点。我知道湖南人一向骁勇剽悍,一场械斗已如箭在弦上。


  可事情偏又凑巧,就在出事后的第二个星期天下午,我返校时,走得匆忙,到了学校才发现忘了带箱子的钥匙。怕老师责怪,上完一节晚自习课,我才向班主任老师请假,说明情况后,老师当然是欣然同意,还特意交代,第二天早上赶回来就行,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老师的一番话令我很是感激,急匆匆就上路了。在前面的十几里路上,远远近近的都有村子守候相望,加上月光如水,倒也走得顺,经过村庄时还会惹来几声狗叫,好象是为夜行的我壮胆。后面的路就没有村庄了,狗叫声也渐渐地远了。山路两边的灌木丛在月光下不是很真切,似乎比白天要高些要深些,有种要向路中间挤压之势。同时又总担心会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灌木丛里蹿出来。路上静得出奇,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高高底底的灌木丛在月光下,透着股诡异,在我不注意时,似乎会动,待我停下脚步时,又不动了。于是,我干脆不看两边了,集中精力走路,可走着走着,又老是觉得后面似乎有人跟着,阴阴的,顿时头皮发麻。待我下定决心,壮起胆来,猛然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开始有些毛骨悚然,情急之下,我大叫一声,呔!可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山里回荡,传得老远老远。为了驱逐心中的恐惧,我大声地唱起了革命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冲呀,杀呀……”。反正是颠三倒四,记得一句唱一句。在发着颤音的歌声中,路一程一程地走过。


  再往前走,当时清晰地记得前面的路旁会有几座坟,有一个已经塌陷,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其它的都算完好,守在路旁。越来越靠近了,阴森森的,阴气逼人。心里不断祈祷:千万不要从里面飘出一个白影!千万不要从里面冒出一个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鬼呀!我决心目不斜视地走过,心想,反正我不去招惹你,你还是在里面待着吧!此时,恰好在路边捡到一根棍子,我扛在肩上,雄赳赳唱着歌就走过了,幸好什么事也没发生。


  家就在前面不远了,恐惧紧张渐渐消退了许多。突然,一阵凄怆的女人哭声传来,不好!我立即停下脚步,细细聆听,万幸,不是母亲的哭声!那一定是和我家住一块的那老妇人的声音!难道真的打起来了?我再也不敢贸然前行了,因为父亲已经交代了。当时心里紧张又担忧,心怦怦直跳,就坐在地上思量,打得是不是很激烈?情况到底如何?静等了一阵,好象事态没有什么变化,那女人依旧声嘶力竭地哭个不停。又似乎感觉到双方都在严阵以待,如果我贸然闯入,一旦被他们逮住,后果……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动身返校,明天还要上课,不可能在这里猫一个晚上。可能由于记挂家里的事,似乎不那么害怕了,但毕竟夜已深了,夜凉了。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孤独、恐惧、无助一并袭来,起先还是带着哭腔唱着歌,后来,歌也不唱了,只抽抽噎噎,边走边抹眼泪。总算走到了有村子的地方,村里的人早已安歇了,没有半盏灯光从屋子漏出光来。一路上,疲惫而机械地挪着脚步。我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思绪远了又近了,近了又远了,就和这深夜里走过的村庄一样,远了又近了,近了又远远的落在了后面。一个人好孤独呀!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到了学校。


  第二天,我照旧起床,不敢声张。怕同学们问起,只好趁同学们离开寝室,偷偷地撬掉箱子的锁链(因为书和煤油等都在里面),然后默默地回到教室。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星期,周六下午又得回家了。看着路上的一切,也就觉得稀疏平常,奇怪当时为啥就那么害怕呢?当走近坟地,我壮着胆子站在坟边,指着一个个坟头,我大声说道,你们如果再吓人,我就用锄头平了你们!你们信不信!一说完,心里顿感踏实了许多,似乎已经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它们。它们默无声息的,似乎在低头认罪。快到家里时,我先躲在灌木丛里,不时地探头探脑,想探个究竟,但都是枉然,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于是只好利用灌木丛的掩护,偷偷地靠近,直到溜回家中。这时才发现,这里只剩下我一家了,那家住的地方已经空荡荡的,看来是不久前搬走了,我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十三个春秋,一次次搬家,在希冀与幻灭中交叠,饱尝艰辛与苦难,天地见怜,总算拨云见日,一片朗朗。

 

家里的一切开始平稳下来,全家人也在此过了个算是祥和的春节。春节一过,全家人便忙活起来。斜风细雨中,父亲一身斗笠蓑衣,吆喝着牛,一路一路细细地耕,犁将沉睡的田,翻转成一排排的泥浪。然后,匀匀地耙,将泥捣碎将浪抹平。我们姐弟几个在母亲的率领下,雀跃着,在颤悠悠的扁担下,在合力推着的板车中,把搞大集体时积压在牛栏里的粪肥,堆向田间地头。然后又用手一把一把撒在镜面般平整光滑的水田里。累了,歇歇脚,讲几句俏皮话,抹把汗,接着干。四十五亩田,在全家人的谋划中,二十五亩准备种两季,早、晚稻连作,二十亩种一季即中稻。


  在布谷鸟的鸣叫声中,该下种了。父亲光着脚站在水田中,一手挽着盛满稻种的簸箕,一手抓一把,不停地摆动着手臂,种子就均匀地落下,很快,秧田就像芝麻饼的外层。撒完种,再用木板一点一点将秧田抹平。此时,我就蹲在田埂上,欣赏着父亲的每一个动作,偶尔也搭把手,帮父亲将箩筐里的种子倒进簸箕。母亲从家里扛来一大捆塑料薄膜,哥姐搬来修理好的竹篾,在父亲的号令下,全家齐动手,在秧田里扯起了一垄垄白色的塑料棚,扯起透明的关怀和全家人的期待。


  过了谷雨,秧苗长得差不多了,进入插秧时节。天刚蒙蒙亮,炊烟和着蒸汽在屋顶飘荡,母亲就已经蒸好了饭,又是一番洗洗涮涮后,才把我们姐弟几个唤醒,催促着睡眼惺忪的我们。连简单的洗漱都没有,就来到稻草堆边,一人梳理好一把稻草,揣着踱向秧田。此时,东边只露出鱼肚白,路边的草还挂着晶亮的露珠,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身上,让刚从被窝里爬出的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一向不喜欢干农活,能偷一会懒,就偷一会儿懒。又仗着父母比较偏爱,姐姐哥哥又总是让着。来到秧田,卷袖挽裤磨蹭了半天,迟迟不愿下田。脚伸到水里,水有些刺骨,好在泥巴里脚似乎要暖和些。秧苗绿缎般铺在田里,嫩嫩的密密的,挤在一起,很是好看。母亲和姐姐总是手脚麻利,将稻草放在身旁,双手像牛吃草似的,窸窸窣窣地拔,然后将两只手中的秧合在一起,刚刚好够一捆,洗秧时抖动频率很快,幅度却不大,秧一离开水面,根就洗干净了,也很整齐,再抽出一根稻草,手一转,就捆扎好了。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大一会儿,身前的秧就空了一块,身后堆着捆成小把的秧。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将稻草别在腰间,却只能一只手拔,一只手搁在膝盖上,秧苗在手上有些清凉有点柔嫩,哗啦哗啦地浣洗好,再煞有介事的从身上抽出一根稻草,倒腾了半天才将秧苗捆好。一只秧算是正式出炉了,不但捆扎的歪歪扭扭,而且根系是上的上下的下,犬牙交错。我洗秧的时候,他们都有点怕,为了赶进度,只好快点洗,因为父母布置了任务,我一般是40只秧,不但水溅得老高,而且洗完有一个习惯性动作,一甩,当然是为了甩掉水,遭殃的自然是他们了。姐姐哥哥向我瞪眼,说我是故意的,我自然耍赖,嘿嘿,纯属误会,误会,懂吗?妈妈怕我们争吵起来,就赶紧岔开话题,崽呀,秧苗在你手中快弄熟了,瞧你的秧,都成腌菜了。因为是深泥田,秧苗根系特别发达,拔出来总是带着一大坨泥巴。我一门心思为了完成任务,洗秧动作总是过大,又有妈妈护着,他俩实在没法子,只好离我远点。此事正合我意,趁他们不注意,来个顺手牵羊,把他们的秧顺几只放在我这。父母往往装作没看见,只偷偷地笑。


     一个早晨下来,已是腰酸背痛。洗脚上岸,回家吃饭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山顶,阳光像跳跃的音符,洒落在整个山谷,草上的露珠也开始滑落,兴奋的公鸡立在灌木枝上,连打几个鸣。


  吃完早饭,父亲牵着牛下地去了,我们一个个都懒得动弹,母亲开始唠叨催促:还想歇饱饭肩呀,作田人没有这么多名堂,走呀,动身啦。然后又安慰道,崽呀,听话啊,我们早点插完,早点回来。于是,一人挑一担空秧篓,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奔赴秧田。在秧田里将早晨拔的秧装篓,用扁担挑到耕耙好的田边,用力甩到水田各处,以方便插秧时取。然后,一字排开,曲背弓腰。打头的不是妈妈就是姐姐。第一排是从田中央开始,将田一分为二,而且第一排就是样板,禾插的间隔多少疏密程度如何,后面都得跟样。我一般是插最后一个,如果大弟弟来了,当然是他殿后,最小的弟弟看家护院,还兼送水的任务,可以说是全家齐上阵了。紧张而忙碌地栽起秧来,很快,一排排、一块块充满生机的禾苗呈现在面前。在一旁耙田的父亲,看着全家人劳动的身影,满意的神情溢于言表,吆喝牛的声音也格外响亮。


  春插很辛苦很劳累。遇上晴天,阳光下,青蛙倒是在远处的水田里哇哇叫得欢,还时不时地爬到对方的背上交配,产下一窝窝卵。白鹭更是悠闲地迈着细长的脚在水田里踱步,有时干脆缩起一只脚,来个独立,耍酷。我却是在腰酸背痛中时不时地看看后面还有多长的距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插到岸,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劳累中,觉得有插不完的田。最令人讨厌又防不胜防的是蚂蟥,总是摇摆着恶心的身姿向你飘过来,趁你不注意时附在脚上吸血,多的时候一只脚会有四五条,发现时已经喝得身子鼓鼓的。当然,我也会想办法偷偷懒,借口要喝水,尿来了,屎急了,而且总是折腾好半天才会回来,弟弟有样学样。次数多了,常常招致姐姐哥哥的不满,妈妈将我们的行为总结为——“懒人屎尿多!快到午饭时,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我和弟弟就一个劲地抱怨,催促妈妈早点回家做饭,而妈妈总是在磨磨蹭蹭中说插完这一排就去。结果往往是饿得肚皮快贴着背了,到中午1点钟时,才能听到妈妈叫吃饭的声音。这时我和弟弟都是争先恐后地往家里跑,脚上的泥巴都懒得洗。自然招至他们嗤之以鼻,笑着打趣道:做事磨洋工,吃饭打先锋!


  吃完午饭也没得休息,一直要干到天黑了,蚊子叮咬得不行了,才能把秧插完。晚上没电,黑灯瞎火的,靠着几盏煤油灯的光亮,疲惫不堪的我们,吃完晚饭就早早地睡了。


  碰到雨天,也没有休息,斜风冷雨中,在泥齐膝盖深的田里,躬背曲腰,手脚冻得冰凉。遇上倒春寒,冷得实在不行,考虑到秧苗移栽后难以成活,父亲就会宣布休息,那时比过年还高兴。一家人围着火堆,火很旺,烧的是树蔸,烟直冲房顶而去。火堆上吊着个熏得乌黑的鼎锅或冲壶。我最喜欢拿着火钳焙糍粑。糍粑烘在火炭上,弟弟们就守候一旁,急急地等着。焙糍粑要有经验,火钳离火的距离要恰到好处。离得近,糍粑烤糊不说,握火钳的手也会烤伤。离得远,糍粑一时半会难得烤熟。火钳上的糍粑慢慢变软,慢慢地变蓬松,变大,吹气泡似的,最后,那气球似的糍粑就——地发出声响,鼓起来的包就那么破了,直透热气。烧好了的糍粑像包子,白中带黄,香得很。当然,最惬意的莫过于在火炭灰里埋红薯和芋头,煨熟了那个真是烫烫的香喷喷的。这个还不算是我最好的杰作。记得有一回,母鸡下完蛋,从鸡窝里跳下来,个个大、个个大地叫唤个不停,见家人都不在身边,我迅速捡起蛋,撕下一张作业本的纸,浸湿,将蛋包好,埋在火炭灰里,焦急又惊慌地等着,估摸着熟了就拨出来,也顾不上烫手,拿着逃也似的躲到墙背后,吃得那个真叫津津有味。直到后来母亲问起,怎么今天鸡就没下蛋呢,我就佯装没听见,赶紧溜开。


  日子周而复始,劳累、平淡、充实、快乐。再也没有农事纠纷了,再也不用受人欺侮了,心里踏实而幸福,父母的腰板也直了,我也初中快毕业了。

 

 

春插一完,往日在水田弓腰曲背在田间穿梭忙碌的身影倏然没了,整个田野顿时清静下来,留下一丘丘刚插的水稻和田埂上杂乱的脚印。平日里喜欢在田间撒欢捣蛋的鹅鸭,被圈养在村前屋后的水塘里。村民一时闲散起来,串门的,扎堆闲聊嗑屁的,聚在一起打牌的,不一而足。


  此时的家似乎被抛在山洼里,有些孤零。幽静中,偶尔可闻从邻近村子隐隐传来的鸡犬之声。门前水渠的水默默地流淌着,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那一群群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白鹭,迈着细长的脚,在水田里悠闲觅食,偶尔的鸣叫声打破这里的宁静。我没有玩伴,也渐渐习惯这份孤独。


  经过短暂的恬淡散漫后,耘禾,施肥,拔稗草,打农药等农事又一次将村民驱赶到田间忙活起来。我在家的主要任务是早晨放牛,上午和下午帮着耘禾。家附近有几个大点的草坪,夹杂在灌木林间,春夏两季,绿草如茵,柔和而茂盛,绒绒的如缎子般铺陈,虽谈不上风吹草低见牛羊,也足以将牛养得膘肥体壮。稍远点有几大片小竹子林,四季青翠繁茂,入冬后竹叶育得肥厚,正好牛过冬时可以吃,确实是个养牛的好地方。此时家里只养了三头水牛,天刚蒙蒙亮,太阳还躲在山的那头,远处的山脚和田野飘荡着一层薄薄的晨雾,我和弟弟就去放牛。牛特招惹蚊子,山里的花脚蚊特强悍,叮上一口又痛又痒,很快就起一个包。牛倒好,皮厚,还可时不时痉挛似的抖动一下,可边吃草边用耳朵扑扇,用尾巴甩,蚊子苍蝇要想附着,总会付出代价。孩子心性的我们,闲来无事,就喜欢骑牛,寻找那种在牛背上驰骋的刺激。可牛背太宽,双腿夹不过来,着不上力,在平地上奔跑还算稳当,可勉强撑着不被颠下来,下坡时就险而又险了,会朝前滑,易挂牛角上,有几次吓得脸都白了。下坡时就往后滑,顺着牛屁股直接滑到地上,摔上一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当太阳越过山顶,也到了吃早饭时,将绾在牛角上的绳子解开,接上一根长长的带桩的绳子,再找一块草比较茂盛附近有水池的地,把桩子钉在地上,到傍晚时将牛牵回去就行。


  那时没有除草剂,上午和下午要帮着耘禾。田是深泥田,深一脚浅一脚的,耘起来真累人。庄稼长得实在不怎么样,泥特深的地方,禾苗稀稀的,活像生过癞痢的头。草倒是长得快,特别是靠山脚的田,田埂上的草更是疯长,还蔓延到田里。田埂上的草要用锄头削,光削一条田埂半天时间就耗尽。耘田全靠两只脚,而且每蔸禾下都要用脚打个圈,机械而乏味。只有远处的几只白鹭悠闲自在,时而飞起,时而落下,时而旁若无人的在田里觅食。烈日中,头上太阳晒,脚下水汽蒸,百无聊赖之时,我就大声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我家田,累人又辛苦。在我长吁短叹时,父母就趁势说道:你有本事就考出去,扔掉锄头把,就不用摸牛屁股了。我只好默不作声。


  其实我也知道,家里的农活大多是他们在干,我只是偶尔帮衬一下。此时,我上初三下学期了,进入了老师反复提醒念叨的冲刺阶段。课程早已上完,天天复习,班上的学习气氛在背呀记呀练呀等搅动下,一时紧张起来,个别的还拿着书躲到附近的山上去看,连知了也在高处扯着嗓子喊:快了,快了!见到这阵式,我起先也有点紧张,跟着也读呀记呀背呀练呀,渐渐发现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因为大多知识我已经掌握。反而一下子悠闲自在起来,整天拿着一本书,装装样子。不过大多数同学依然如故,该玩的玩,该睡的睡,有的实在无聊,就去光顾一下附近村民的菜园,有点干脆去戽鱼,去沟里田里挖泥鳅,中考的临近似乎与他们没多大关系。可能是快毕业了吧,老师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快中考考完,听着同学们热烈议论着这道题那道题的答案,好像对上了又好像没对上,弄得心里七上八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问好拿成绩单的日子,捡拾东西,准备回家。离开学校时,第一次有一种全身心都得到解放的感觉。此时,水稻也已经抽穗了,垂下一束束的谷粒。马路两边是连绵起伏的稻田,有蛙声、虫鸣和微微的风。我觉得很美丽。


  回到家中,没有预想中的热切与期盼,或许都认为学业完了,自然地就该回来,况且当时农村能考上高中的一个大队也就个把子人。默默地安置好行李,我一个人踱步到水坝边。水坝子是用一块块木板将水拦截提升水位而成,水漫过木板哗啦啦淌过,又从旁边流出一股水,扯成一条小渠。坝里的水,黛青色的。渠水,豆绿色的。鱼儿都露着黑色的脊梁,唼喋着小嘴,从坝子里出来,游进小渠,玩够了,又顺小渠游回坝子里。我跳水里,濯足,洗脸,水凉而润,顿觉神清气爽。又上岸,在这里盘桓。最后,索性面对水坝,躺倒在草坪上。我闭上眼,但闻泠泠的水声,细细的风声,和间或一两声山雀儿的轻悠悠的啼啭。还有一些声音,琐琐的,纤纤的,是小草摆动的声响?是云儿的飘动?是枯叶落花掉地时的颤动?这些声响,融合在一起,时断时续,似有若无。这些声音,像一个细眼儿的筛子,筛掉了尘嚣嘈杂,剩下的只有幽静。我自己似乎一下子脱却尘缘,倏忽被净化了,竟忘掉了俗世的纷争,个人的烦恼,似乎也忘掉了自己的存在,忘掉了时间和空间,好像我自己物化为一棵树,一根草,一道水流,和这山林水坝成了一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西沉了,晚霞消失了,暮霭降临了,多长时间都在恍惚迷离中过去。家里人来喊我回屋吃晚饭,我猛一惊觉,看见一镜圆月正悬在山顶的碧空,不多的星星眨着机灵的小眼睛,正调皮地看我呢。我发觉,月光下,这里的一切都很美……或许一辈子在这地儿生生息息也是不错?


  夜里,我睡得不是十分舒贴,梦境是骑着自行车上高中了,走到半路,又说我没考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远去的背影……中宵醒来,听到家人那均匀的呼吸声,不疾不徐地,抬头看窗外,山影是暗绿色的,一眼望不透。流水像一道银线,闪着柔和的光……没考上就算了,就和父母一起在这里奋斗吧……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窝在这,等攒了些钱,我得去外面走走,起码要去祖辈们生活过的地方看看……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日子平淡平板平庸地过,中考之事如一片云,飘进心湖,还没来得及投下影子,就远去,淡却。
  乡村生活本就单调,又独家独户孤伶伶地坐落在山凹,白天忙碌,倒也过得快,晚上没电,黑灯瞎火更加乏味难捱。当时电视里正播放连续剧《再向虎山行》,武打片,一晚二集,对于青春年少的我们姐弟几个,诱惑力不是一般的大。每晚都按捺不住兴奋,草草扒几口饭,撂下碗,就兴冲冲上路,步行七八里路,赶到附近村子的村民家里去看,当然,此事是姐姐挑头。姐弟几个挤在别人家里,尽管人家没说什么,可总觉得不是个事,有些伤颜面。所以白天就琢磨电的事:从最近的村子接电过来,要多少根电线杆?要多长电线?爬山越岭实地勘察测算,折腾了几天,有了个初步的结果,父亲将所得结果向懂行的人一打听,费用根本不是我家所能承受得了。我一下子心灰意冷,如坠冰窖,唉叹这没电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哥哥更加不安分了,开始外出闯荡,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甚至十几二十天不落屋。


  闲来无事又郁郁寡欢的我,就在家附近晃荡,无意中发现水渠里有大鱼!火速从家里取来鱼具,并招呼弟弟们一起前追后堵。渠里的水很清澈,杂草也少,在它们疲惫不堪又无处藏身时,捕捞上来,成为饭桌上的一顿美味。那些鱼是从水库的泄洪渠跑出来的,从此,就被我惦记上了,成天苦思冥想,想找一个一劳永逸的捕鱼法子。在父亲的提示和帮助下,我们用小竹子编了一个竹排,放在水坝子下面,水从高位哗啦啦落下,从竹排筛过,鱼下去,又翻不上,只得老老实实留在竹排上,让我们可以坐享其成。从此,家里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鱼吃,可简单的快乐很快就失去新鲜感。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水坝子旁,望着哗啦啦流淌的水出神。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顿悟:利用水流的冲力,将势能转化成动能!再将动能转化成电能!有一个发电机就行!我几乎欢呼雀跃!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也认为可行。在紧锣密鼓的筹划中,我和父亲不断收集适合山村的小型发电机的信息,写出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在一大堆回信的样品图和说明书中,反复筛选斟酌,终于敲定。于是,回信,再确定,汇款,等货,提货。整个过程,伴随着等待中的煎熬,期盼中的难眠,紧张中的兴奋和货到后的喜悦。安装时,才真正发现父亲头脑灵活,满脑智慧。父亲竟然想到利用一个旧的打谷机的滚轮,在上安装叶片,用来承载水的冲力,带动滚轮转动,再在轴上加一个转盘,通过皮带将动力传送到发电机上!第一个通电的晚上,全家人比过年还兴奋,父母的眼里都噙着泪花。


  任谁也想不到,单家独户的山凹子里竟然自己发了电!消息一时传遍了四邻八村,引来许多好奇之人来前来观看。父母自然心里高兴,我们兄弟几个却紧张得要命,每次都紧跟在他们后面,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弄坏了。


  日子渐趋平静,双抢季节来临。父亲把打谷机整修一番,在齿轮上抹上机油,将镰刀刃磨得锃亮锃亮的,将箩筐、谷筛、簸箕等一应用具准备就绪。开镰的第一天,全家人肩扛手提的搬到田头。父亲一脸幸福而深情地注视一番丰收在望的水稻,用手抚摸一番金黄的水稻穗,然后才下到田里,双手有力地摆动,镰刀在稻根处有韵律地飞舞,嚓啦”“嚓啦,一大把一大把的水稻躺倒了,尽情舒展着它们的腰身。妈妈姐姐紧随其后,不断向稻浪中挺进。那挥舞的镰刀,左右有节奏摆动的身体,连贯流畅,轻松自如,仿佛艺人在自由地玩着杂耍,身后留下的是一溜齐整的稻茬。


  七月的天气,硕大的太阳像一张巨大的铁弓,不停地向大地发射着灼热之箭,齐刷刷地射在身上。不大会儿,大颗大颗的汗珠在头上、身上滚动,父母和姐姐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我和弟弟们与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割割停停,还不时地用胳膊擦汗,这时才明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点不假。


  稻子全部倾倒在田里的时候,大家把搁在田边的打谷桶拖下田。父母一只脚踩在谷桶的踏板上,一只脚踏动谷桶,谷桶轰鸣起来。我们迅速将一把割好的稻子送上,又折回去抱起另一把。父母的双手握着稻把来回摆动,饱满的谷子纷纷脱落,欢蹦乱跳地归伏桶里。父母打谷子,我们则来回跑动着,整个过程大家配合默契,流畅有序。机灵的麻雀像飞机一般俯冲下来,落在稻秆上晃着小脑袋望着水稻的主人。小弟比较调皮,尖叫一声,麻雀四散而飞,望着天空中乌云般飘去的麻雀,全家人都无声地笑了。


  随着父母手中的稻把不停地举起落下,身上的衣服也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道白白的盐渍印在后背的衣服上,格外醒目。谷桶一满,父母要腾出一人出谷子,我就与姐姐争替换,因为我对踏谷桶有些羡慕,可以说是觊觎已久,总认为站在上面轻松而惬意,很有一种大将风度,不必在田里来回奔跑地送稻子。争到后暗自得意,有点喜形于色,惹得大弟弟也蠢蠢欲动。我起先还一股子劲,踏得滚桶轰轰响,谁知几番下来,脚就象灌了铅,身上的力气象被抽干了,才知道这活有多重,才明白姐姐的好意,才明白父母在默不作声中有多累。为了脸面,咬紧牙关再支撑了一会儿,就完完全全败下阵来,累得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连坐着都嫌累,干脆躺下。天上没有一丝云,太阳毫无遮挡地直晒,风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舒服。此时此刻,才真正深深体会到劳动后休息的爽快!才明白平时在学校一到太阳底下就用书本作遮挡物的样子简直是娇气可笑!才明白躺在烈日下休息也是一种享受!


  一上午的劳作已经是筋疲力尽了,收工时,还得把田里一担担、一包包沉重的稻谷挑着扛着送回家,运一趟已经双腿发软,还得反复扛运。大弟弟的力气明显没有我大,却从不偷奸耍滑,一直默默地跟随着,一趟也没少。实在累了也不喊,只是躬着被谷包压弯的腰,不停地用袖子擦汗,一直坚持到家,看得我心里堵得慌。心想,二十五亩地的抢收和抢栽才刚刚开始呀……


  随着双抢的推进,父亲要去犁田,母亲因翻晒谷子等事常常脱不开身,踏滚桶的事渐渐落到姐姐、我和大弟弟的身上,劳动强度也日益加大。也是在这年的暑假,父亲让我学习犁耙,我也明白父亲的意思。梨耙在父亲手上显得轻便而娴熟,牛也温顺乖巧,在我手上变得沉重而笨拙,牛也欺生,一会儿停下拉尿,一会儿停下拉屎,借故偷偷懒,甚至于还想在水田里打个滚,凉快凉快,那是绝对不能容忍,年轻气盛的我凶狠地用鞭子抽,因滚个窝要好半天才能抹平。日复一日无尽的劳累让我脾气渐长,开始会因农活的事与父母顶嘴,开始真真切切地想摆脱农村的生活,心里最隐秘的旮旯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老天保佑,让我考上!开始掰着指头数拿成绩单的日子……  在干了一个多月近乎劳动改造的农活,在被晒得黑黝黝的,在内心承受难言的压力到几乎绝望时,终于拿到了日夜期盼的高中录取通知书。


  全校只有五人考上,我们大队就我一人,当时已是泪流满面,也从此结束了少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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