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境界,两种风情
——禅韵中的晓辉诗歌
文字:丘河 编辑:幽谷幽兰
“作为语言艺术的诗歌,同时也是物我的融合和灵魂的吟唱”,这是晓辉在论及自己的诗观时所提到的。品赏其诗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人说,诗歌是生命的一种方式。还有人说,诗的意境表现为禅境。而所谓禅境也即是乐境,为诗歌最高妙的境界。这也是我赏读晓辉诗歌的基点和原则。正如我们在品读摩诘之诗时要细味和体悟它的禅理、禅趣、禅味、禅意。我坚信晓辉之诗也正是蕴含禅境,洋溢着禅意之美。如果说他的诗从“看山是山”走出,经历了“看山不是山”磨砺,那它正走向返璞归真,化蛹为蝶。为蝶,它以静、淡为魂魄,以情、思为双翼。读晓辉飞翔的诗句,不是喧嚣,是空灵,是虚静。
诗人虽远不比王右丞、废名,近不抵周梦蝶、洛夫,但于当今诗坛,虽新涉笔于此,然于王新昊、车前子、张黎、苦李子等诸些诗人中,他的禅意小诗(我并不乐于将其归为新禅诗)还是别具风味的。他的《在澄明中行走》一诗写道:“潮水的喧哗渐渐远去/那么多果实/撑破季节的口袋/探身出来/透露一种生命的暗语。”诗人已近乎将精神的追寻置于喧嚣和繁华之外。他要挣脱出来;要超越固有的思维与存在;要升华自我的灵魂和精神;要于静寂的峭壁上开出奇异的生命之花;要“选择躺下的姿势/自己跟自己闲聊”(《自言自语》);要以冷静沉稳的姿态去思考生活、关注人性、感触生存的疼痛苦乐;要用素朴的诗句发现和传达对生命和万物的省悟。所以他静静思考,静静地写,写静静的诗句。他说:“我的微笑卵石般躺在浮出的河床/放逐流水,严肃而朴素/秋天,以怎样的姿势覆盖/已不重要。”(《秋落在身上》)是的,重要的是诗人可以“轻抚心头孤寂”,“与清凉的风相拥”;可以“踏响明晨的阳光无愧而归/身后啼莺声声”(《秋山夜莺》);可以畅快地于秋风中行走。然而,这并非诗人对生活的有意远离与逃避,而是想从生活中发现和认识(再认)被忽略及遮蔽的价值和意义,从与自然、与万物的融合中感悟存在的真正命意及理想的生存方式。
对诗歌而言,这是一种境界,而它唯于静中能得之。如诗人在《秋天的深处》中所写“在弯腰的天空下/我昂着也不再直的颈子/回望两片绿叶。”同样,他在那篇《秋风过耳》中写着“一位远游千年的布衣诗人/安顿好小妾,带足妻儿过冬的口粮/从塞上打马回家,腰里还别着/一叠干燥皴裂的手稿”,“我多想做一辈子在水里写博客的古人/或是唐时明月弹落关内的烟灰/昨日桃花般,散漫”。张凡修说诗人将诗写成了闲逸,写成了安静。是的,诗人于繁华的金华城中渐悟渐醒,他写道“深深的泥土下/悲凉和感激的种子/伸了伸腰/从明天起,做一棵幸福的小草”。这也许正是诗人在历尽繁华后的真切感触吧。刘勰有言:“物沿耳目”,“神与物游”。人与自然的自在融合也是禅意的妙境之一。虽是少了几分喧嚷,多了几分寂寞,虽也高处不胜寒,但诗人并不孤独,相反这也正是诗人乐趣之所在。世有言,大孤独方得大快乐。
宋人有诗曰:“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蓦然回首,诗人所寻境界原在此。其实,诗人也正是捕捉到了禅境之空静、幽远、自然、淡朴,所以但凡行文作诗,读有生气,品有高致。这一如他在组诗《金陵拾韵》中戏谑地嘲弄了红楼众生沉迷世俗的丑相,从而深切地呼唤:“雪琴,明天,你真的回家吗?”诗人用含蓄、婉转、隽永的语言向人类泄露了“生命的暗语”。这里,诗人赋予了读者多层的解读可能,在一种境界里。为此,他写回到明城墙、鸡鸣寺,写回到西霞山、红叶谷。在《鸡鸣寺》里,“寺院围起一方寂寥的天空/老尼轻敲木鱼/将秋阳一片片击碎/慧眼偶尔一睁/推开一幅江南烟雨”。诗人不是僧,更不是尼,但他却有着独到的思维方式与审美意识,有着禅意的诗歌语感。读他写的“残留的时间打开经年的幽思/而随行的风也获得宁静与睿智”,“火与血交融的阳光透过生命的清香/剥开梦的厚茧,深入醒悟的根/吸取谷底的春水,笑迎即将到来的雪”,我不知风何时成了诗人的知己。而这,又何需发问呢?如果说禅趣在悟,在醒,在思,我希望给不立文字的它以更大的生存空间。这也许正是诗人应该关照的。有人说,诗人是语言文字的守财奴。从晓辉的文字我看到了诗的另一个走向。心之幽,文之约,方得诗歌之宁静安祥。
诗人在《把最长的河流留给帆》一诗中曾写道:“面朝浩荡江水/身体轻如一茎苇叶/任凭风剥落心头层层鳞片”,“一根无钩的钓竿伸出去/就不忍提起/静静地把鱼留给鱼群/岸上人仿佛也变成其中一尾/在激流里畅游/把最长的河流留给自由的帆”。有人说禅是花,晓辉的诗便是那静静开放的花;有人说禅是果,晓辉的诗便是这渐渐成熟的果。诗人写身体,写清风,写钓竿,写游鱼,写激流,写江帆,垂钓而将鱼交给鱼群,垂钓而化己为鱼。可谓物我合一,意象空灵,境界清幽,自然适宜。有坐看云起、闲静淡远之意境,又有超然忘我、神与物游之雅趣。
诗之禅韵于文可静品,可深思,可渐悟。于人则拒绝功利,拒绝喧嚣,拒绝浮华。司空图有言:“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言的是一种淡泊自如的心境。而在诗人,“从低矮的草丛出发/引颈向上,打开一扇灿烂的天空/在西北风的夜晚,依石静立/清淡平和的香气透过如霜的月光/为早晨的屋檐带来/新鲜的露珠,温暖的鸟鸣/迎着你素洁的笑脸”,“让它们面朝东南的阳光/忘记风吹雨打的落寞和痛苦”。这是一种心态,平和,淡定。这亦是诗人对素朴的回归,对禅的诗意化表达,是一种对人生平心静气的体悟与透视。
品晓辉之诗,在神不在貌,在思更在情。《文心雕龙》有载“诗者,持也,持人情性”,“情者,文之经”。诗歌之于晓辉,情思相融,浓而不烈,深而不玄。如他的《吹落夕阳》,“我像躲到墙缝的一只壁虎/轻轻吹落夕阳,拾起掉下的小尾巴/捻了又捻,引燃安静的月光/想你端坐在雪的禅床而内心火热”。诗人将情写得真切朴质、平静如水,漫过心坎,只留湿湿的印痕。舒本华说:“抒情诗,少年之作也。”然对于成年人它亦不失为诗人赤子心之体现。
王国维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晓辉之诗是也。见《绿荷》,“现在,我相信你是风中的绿荷/把季节的伤口藏在足底/最温柔的水盖过鱼身一般的脚面/亭亭荷叶,托起阳光的舞蹈/叶下,游走的阴雨的哭泣/请你相信/这个夏天,我已丢失所有的芳香/让我走近你,像一缕清寒的月光/靠上你的肩/坐看水下红鱼来回寻找/多年前的那片莲花”。诗人写情写景娓娓而来,平静而有张弛,绵绵如雪,扬扬洒洒,韵味十足,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意清幽而境不寒。再有他的《白莲涉水而来》,“我蒙尘的眸光穿过夏雨/柔软而弯折/投向你//拾取所有古老的词语/却无法雕摩你的身形”,“昼夜,次次向你靠近/我已满手芬芳/却生怕碰响你清露凝结的梦”,“我找到冰山向一朵白莲崩溃的理由”。晓辉的诗可读,有韵味,能时刻保持一颗赤诚的童心,我想这很是重要。正如诗人所言:“童真的生命牵牢赤诚的绳索/向着一汪春水俯冲”(《春的俯冲》)。为情,如果说诗人多追求风流,晓辉却爱而不迷,这是他诗的又一风情,我以为。
晓辉之诗,一种境界,两种风情。富禅韵而不打佛偈之语,蕴情思而不露艳靡之词。用你的手摊开,用我的心合上。
(原载《2009年度中国诗人作品选》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