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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官有多大，谱就有多大，谱就代表洋。在我们公社，按惯例最洋的该是公社书记了。 书记姓沈，但为人可不省，香烟抽的是大前门，还讲究个沪产的。要知道，当时抽烟可是有“规矩”的：区里干部两边分（大前门），公社干部赤脚奔（飞马），而沈书记显然“超标”了。他开会的时候，大前门就放在桌边，随时拿起一根点上，从来没跟手下谦让过，大家也觉自然。 大冷天，沈书记要洗澡，特地弄来个495的大柴油机到公社，轰隆隆地发动起来，那冷却水很快便滚烫了，通过管子慢慢的流出来。于是，书记这燥洗得惬意，于是全公社人民听了书记冬天这样洗澡都咂嘴。 沈书记家里要建房，差几根木头，那天到水利站检查工作，看到院子里躺了几根木料，感觉很合适。水利站站长有点为难，说是上面的指标，要抗洪排涝啥的，不得挪作他用。沈书记一瞪眼：什么上面下面的，全公社都是我的。 书记的谱大不大？大。书记洋不洋？洋。但是跟洋队长比还差许多，虽然小队长跟公社书记比连个毛都不算。 洋队长姓什么早已不重要，或者很少人记得了，因为洋队长这个名头太响了，因为洋队长太洋了。 在以粮为纲的年代，不说小队长，就是大队长、大队支部书记、公社干部都要带头下地劳动，挑担挖沟样样精通才是做干部的料。 但洋队长不，洋队长从来是连根草都不拿的。一个夏天，骄阳似火，人们都在地里汗滴禾下土。洋队长照例要巡查一番，晚上好根据各人的表现记工分。他上身洁白的衬衫：的确良的，据说的的确确的凉快，否则怎么叫的确良呢；脚上的袜子：丝光的，比蝉翼还薄，能看出皮肤。再穿上有一个个孔的凉鞋，那是塑料的；头上还有一把伞，黑色的布面，亮闪闪的伞柄，把手还做成弯钩状，收起来可以当电影中的手杖用，比起那竹子柄黄油布面的雨伞就别提多高级了，所以我们都叫洋伞。那时没有帅呆了酷毙了这些词，只有洋，所以洋队长的名头就传出去了。 洋队长再洋在公社一把手沈书记面前也不敢。这不，那天他就这身行头，正在对社员指头划脚呢，远远的看了沈书记带领一般人来田间地头检查。慌忙收了阳伞、脱了白衬衫，脚上的就来不及处理了，直接迈进灌溉渠装模作样的清理淤泥。书记走近一看：不错，不错，这么大热的天还带领社员劳动，搞得一身泥一身汗的，我看不洋么。 洋队长也只有畏惧沈书记，离了沈书记他可是立马要恢复原状的。他抽的香烟可不是大前门，而是黄色壳子的凤凰，喷出一口烟能香出半里路。内行人说那叫外香型烟，抽在嘴里不香别人闻了香。可没几个人信，因为那么贵的烟有几个人抽过呀，那烟连计划都没有要花高价买的，一般人能抽得起大丰收就不错了。大丰收香烟可一点都不香，还抽着咳着，咳着抽着，一抽就咳，不抽就熄。就这也比我父亲抽的旱烟袋也要高级许多。要是夏天，眼尖的人还能看到洋队长的确良衬衫的口袋里还有一叠大团结，那时我听了就别提多羡慕了，因为过年谁给我一个两角钱的红包就足够让我激动好多天了。 洋队长最洋的是他家建房了。谁家建房不得准备多年，到时候忙得鸡飞狗跳的。但洋队长说建房就建房，谈不上要请师用将的，因为全小队的人谁敢不积极主动呢。最忙的时候就是上梁了，那时候洋队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面对着一群忙碌的人。椅子旁边一个小茶几，茶几上一个茶杯泡了茶，一个碗里放了花生米。身后一个人给他剃头，还有一个人负责将花生剥了壳搓了皮放进碗里。 那时候，有好多人不信真有这么洋的人，专门偷偷到他家看。没看到人只看到他家房就信了：一排四间青砖小瓦房，木头门玻璃窗，气派得连沈书记的办公室也不如。你凭什么不信。 他这么洋就是因为有钱，有钱的版本有多种，有说全队的东西都他们家的。但马上有人反驳：全公社还都是沈书记的呢，怎么沈书记还没他洋。于是另一个比较可靠的版本就流传开来，说他在部队当兵，地方动乱，他们部队去维持秩序。后来说银行少了几麻袋钱，后来他提前退伍，后来部队来调查，后来他每年都出去几天，有人说是去拿利息了，等等。说得有吐沫星子乱飞，令人似信非信。反正钱多是事实。他好赌钱总是输多赢少、还嫌小不怕大，别人赢到手抖他却轻松得很：反正我家孙子都不会愁钱花的。 再后来，改革开放了，家家都富裕起来，50、100的大钞票出来了，腰里鼓起来人们连乡长都无所谓了，何况村里的小干部，当然他也早不干了。后来人家的房子都是外墙瓷砖铝合金门窗早让他家的房子变得平淡无奇甚至有些丑陋了，人们再看他再也想不到“洋”字了。有说他利息拿不到了，因为当年的钱不敢用自己的名字存银行。这些年过去了，银行早实名制了，他也没办法了。 他早不赌钱了，据说又一次输了几百块就没钱了，把手表、戒指也押上赌输了，恨得在床上睡了几天没起来，吓得跟他几个赌钱的忙敲开门送还了钱物，怕出人命事。从此，也没人敢跟他赌钱了。 现在再见他时我发现他比实际年龄要老许多，走路不自然，目光呆滞。问熟悉他的人，说他中风了，老婆早死了，孩子常年不在身边。看他风烛残年的模样我不能接受：这还有一点洋队长的影子吗。 那人回：这有啥好奇怪的，人怎么可能一世风光呢，都是好几节才过到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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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5 21:52:05
发表于 2014-6-16 11:15:30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0 18:4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