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半截的爹》(杜凤香)

杜凤香

 

 

喊了半截的爹   文/杜凤香  编/青莲一束                                  二零零六年的春天，一个78岁的老人在一个小山村去世了。我没有看到他去世的样子，但我能记起他睡觉时的样子。人们常说：人睡如小死。我想他死时的样子应该和他睡觉时的样子差不多：自然、安详，脸永远是那种黑红的颜色，额头出奇的地白净。     因为没有见到他的去世，他的形象在我的眼睛里一直是鲜活的。他的一双蚕眉是黑白两界的分水岭，黑红是太阳赐给农民的颜色，而额头上的白净则是老人长期为躲避这种颜色用毛巾捂出来的。可以想象：炎热的夏天，天空没有一丝风，一位老人头戴毛巾，手握锄头在滚烫的田地里咄咄劳作，他不时地直起腰，捋下头上的毛巾擦把汗，然后将毛巾重新箍在头上，继续干活。 　  他有过自己的年轻。18岁那年，他的个子刚超过犁把就已经是犁地的一把好手了，为此他受到了邻村一位老人的青睐，将女儿许配给了他。25岁那年，他在家乡实在养不活一家五口，就独闯西口，由于板子垛得好，山西太原钢厂破格录用他为天吊司机——要知道，偌大的一个钢厂才有两台这样的机器，还是苏联老大哥赞助的。他感了荣幸，从此以厂为家，勤勤恳恳完成各项生产任务，很快得到了领导的赏识，转了正并入了党。这时他将妻儿也接到了太原，一家人才算过上了真正的幸福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又旦夕祸福”一句老话说了几千年，他的幸福生活的瓦解定格在1961年，当时由于天车制动失灵，掉了下来，人虽然没危险，但他的命运却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无限上纲的“故意破坏中苏关系”罪名将他变成了混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 不由他分辨，经过公审过后，他进了监狱，他的妻儿一夜之间就从城里人变回了农村人。      在此，必须插叙一句，由于他在狱中表现良好，20年刑期改为了10年。10年过后，他又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用他的话说：带着妻儿去旅游，忽然走了岔路口，酸甜苦辣全尝遍，最后还回土山沟。我们知道戏剧是依据人的经历改编的，发生在老人身上的故事本来该有戏剧性改变的，但是这位老人却没有改变。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拨乱反正”、“平反”浪潮席卷了全国。他的全家老少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就鼓动他到山西太原钢厂去找监管部门。少不了老伴给他吹枕头风，说：你出事以后，我们娘儿几个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罪，咱不说你坐这10年的房子上边能不能给补点，最起码全家的城市户口落实有望，孩子们就不用走路溜墙根了。听到父亲要去太原，争着抢着帮父亲借钱借粮票凑盘缠，并兴高采烈的在大街小巷炫耀：我爹要到山西去了，还干原来的工作。 　　于是，老人怀揣着梦想，带着妻儿的重托到了山西，这个时候的太原钢厂设立了专门接待机构，煦煦攘攘的人流充斥了接待大厅。人太多了，两天后，老人终于挤到了跟前，老人说明了以前的情况和现在的处境，工作人员很精心地记录了下来。临别，这位工作人员紧紧握着老人的手说：我听说过那件事情，你的工作关系很快就会落实，有些事情我们还需要一些材料，希望你一个月后再来办一次手续吧。 　　一个月后，老人一反常态，不愿意再去太原钢厂了。老伴一次一次，一夜一夜的枕边风都吹到了太平洋，孩子们再次凑齐的盘缠和借到的粮票都被他一一退了回去。对来自家庭的不解和埋怨，老人解释说：就太原一个钢厂每天就有那么多人要补偿，哪一个山西省该有多少人要补偿，一个中国该有多少人要补偿？国家哪来那么多钱？坐牢房是我这一生应过的一道坎，是我的命中的“劫”，我不应该向人家要补偿。我知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老人不可能学会的。     老人活着的时候，因我爱写字，他给我说过古代宰相杜子宾。他的出生地就是杜子宾的府邸，杜宰相权高位重，贪婪成性，虽然有三搜杜府，但杜宰相埋入地下的宝物当时的官兵是无论如何也搜不到的。时隔几千年的今天，老人在制砖起土时发现了一柄金光闪闪的宝剑，许多人传阅后确定这是一柄古代的金剑。一个星期后，上边来人没收了这柄宝剑，并禁止当地人在此制砖起土。拿了这柄宝剑的掌权人。在我们为老人感到遗憾时，他没有一点沮丧的表情，相反，很乐哈地说：坟墓里的东西别往家里拿，藏在家里晦气。     老人给我讲过一段他年轻时曾遇到过的事。那年，他二十多岁，在山西给矿主挖煤。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墓门。晚上下班后，他约另一个伙伴一起打开墓门钻了进去。墓子很大，中间的一副尸骨足有两米多高，大手大脚宽肩，穿着全是古代的服饰。看得出是位男性骨架，男性的两边有四位小点的尸骨，看得出都是女性，大概是这位男性的妻妾。老人和同伴在里边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旧瓶瓶罐罐外，没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待要出来时，老人看到这位高大男人的身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两人随即将这位古人翻转，果然看到这位古人的身下压着一柄奇异的大刀。两人使尽全力也抬不动这把刀，只好一起拽住刀把往外拖。刚拖出墓门，两人就已筋疲力尽了。他们将大刀藏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计划等第二天下班后再想办法拉出去当废铁卖。谁知第二天两人再到那角落找刀时，那里已是空空如也，大刀早已不知去向。     老人说旧事的时候很淡定，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但我脑子至今都没有平静，猜测那柄大刀是不是关公曾用过的青龙偃月刀，那位躺在古墓里的巨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关公关云长......每个人都要面对现实，曾经与财富擦肩而过的老人最终没有摆脱贫困，也没有给儿孙留下念想。值得一提的是，老人去世以后，由于没有丧葬费，他的儿子们只好将他暂时囚了起来。死者已安，生者，他的儿子们依然延袭了他的生活习惯——土里刨食。     老人终于无怨无悔地逝去了。对于逝去的老人来说，他不需要这个世界的同情和怜悯，也不需要这个社会的回报与青睐，这位囚起来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儿子的爷爷，是我曾经叫了十几年的爹。   欢迎光临诗梦文学音画网 http://www.shimengwenxue.com

 

邓迪思

对老人的叙述全面而准确，抓住了几个主要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