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拙 于 2015-3-7 09:50 编辑
以八年前旧文答羽公先生关于以入代平的问题 . 关于“以入代平”再答问 . 林锐彬先生,您好。 关于诗词的音韵学知识,我大抵是个外行。您所提到的“以入代平”(也叫“以入作平”)问题,在我的记忆中是这样的:我最初看到“以入代平”的字样是在《四库全书•集部十•词曲类五》中的,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好象是清人编撰者介绍周德清《中原音韵》时用的说法(我把这段文字附于下,供参考)。2006年,李长枝先生把我拉到“中国情诗论坛”,看到首版koching在评帖中提到这个问题。我当时回了一帖,希望能够讨论而知道更多内容,但因为大家事多,就没有深入这个话题了。当时的网上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在之后的一年多中,多次遇到网上诗词爱好者留言问我这个问题,这使我不得不对我并没有倾心研究过的领域而略加检视。出于职业习惯,凡是我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一定要有根据,不可胡说。于是就回忆起我曾经读过的东西。按图索骥,在2007年撰成短文(《关于“以入代平”》)发于红袖网、情诗网和这里的南洋网,文章也附于后供参考。
根据以上初步、粗浅的认识,我一直坚持认为:在填词时(诗、曲除外),不要随便说人家在该用“平声”的地方用了“入声”就是失格。理由是,清人在定词谱时,已经充分研究了“以入代平”或者“以入作平”的问题,并把它作为“定谱”的一个规则,这充分体现在收集于《四库全书》中的康熙《钦定词谱》中,凡是这类都作了很细致的说明。定谱者,并没有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这在宋代是一种并不鲜见的语言现象。并且,后来的周德清作“入派三声”之工作,正是以这些大量存在的语言现象为依据的。可以这样说,宋人若没有这方面的词作实践或者只是所谓“不得已而为之”的偶然现象,那么周德清的“入派三声”就失去了“普适性”的根据而大抵成为一种单纯的个人主观臆测了——须知,科学研究的结论是需要有普遍意义的。换言之,如果我们承认了周德清《中原音韵》的价值,那么,我们也就在事实上承认了周德清之前的普遍存在的语言现象。 . 附一: 《四库全书•集部十•词曲》(南北曲之属)
元周德清撰。德清字挺斋,高安人。是书成於泰定甲子,原不分卷帙。考其《中原音韵》起例以下,即列诸部字数。正语作词起例以下,即列作词诸法。盖前为韵书,后为附论,畛域显然。今据此厘为二卷,以便省览。其音韵之例,以平声分为阴阳,以入声配隶三声,分为十九部。一曰东、锺,二曰江、阳,三曰支、思,四曰齐、微,五曰鱼、模,六曰皆、来,七曰真、文,八曰寒、山,九曰桓、欢,十曰先、天,十一曰萧、豪,十二曰歌、戈,十三曰家、麻,十四曰车、遮,十五曰庚、青,十六曰尤、侯。十七曰侵、寻,十八曰监、咸,十九曰廉、纤。盖全为北曲而作。考齐、梁以前,平、上、去无别。至唐时,如元稹诸人作长律,尚有遗风。惟入声则各自为部,不叶三声。然如《檀弓》称君辱与弥牟之弟游,注谓文子名木,缓读之则为弥牟。又古乐府《江南曲》以“鱼戏莲叶北”韵“鱼戏莲叶西”,注亦称北读为“悲”。是以入叶平,已萌於古。又《春秋》“盟於蔑”,《谷梁》作“盟於昧”。《春秋》定姒卒,《公羊》作定弋卒。是亦方言相近,故上、去、入可以转通也。北音舒长迟重,不能作收藏短促之声。凡入声皆读人三声,自其风土使然。乐府既为北调,自应歌以北音。德清此谱,盖亦因其自然之节。所以作北曲者沿用至今,言各有当,此之谓也。至於因而掊击古音,则拘於一偏,主持太过。夫语言各有方域,时代递有变迁,文章亦各有体裁。三百篇中,东阳不叶。而孔子象传以中韵当,老子道经以聋韵盲。此参用方音者也。楚骚之音,异於风雅。汉、魏之音,异於屈宋。此随时变转者也。左思作三都赋,纯用古体,则纯用古音。及其作《白发赋》,与《咏史》、《招隐》诸诗,纯用晋代之体,则亦纯用晋代之音。沈约《诗赋》皆用四声,至於《冠子祝文》则化字乃作平读。又文章用韵,各因体裁之明证也。词曲本里巷之乐,不可律以正声。其体创於唐。然无词韵,凡词韵与诗皆同。唐初回波诸篇,唐末《花间》一集可覆按也。其法密於宋。渐有以入代平,以上代平诸例。而三百年作者如云,亦无词韵。闲或参以方音,但取歌者顺吻,听者悦耳而已矣。一则去古未远,方音犹与韵合,故无所出入。一则去古渐远,知其不合古音,而又诸方各随其口语,不可定以一格。故均无书也。至元而中原一统,北曲盛行。既已别立专门,自宜各为一谱。此亦理势之自然。德清乃以后来变例,据一时以排千古,其傎殊甚。观其瑟注音史,塞注音死。今日四海之内,宁有此音,不又将执以排德清哉?然德清轻诋古书,所见虽谬。而所定之谱,则至今为北曲之准绳。或以变乱古法诋之,是又不知乐府之韵本於韵外别行矣。故今录存其书,以备一代之学,而并论其源流得失如右。 . 附二: 关于“以入代平” · 余上网以来,遇到过几次朋友留言问余,“词”可“以入代平吗”的问题。这不,今天又有朋友留言问我了。我这跛足的鸭子只好被赶上架了,唉!余不想回顾有关这个问题的具体理论,那似乎得从“词”之发源讲开始,累死人的。更为主要的原因是,余因学识浅薄而遇到问题常常绕道走,也许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的道理吧。没准哪一天把自己转晕乎了,那就只好就地爬下,乖乖地服从“事实”就是了。因为职业习惯已经养成了余对事实低头的习惯。人家说我这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完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二百五。” · 关于这个问题,余的意见是:“以入代平”(也叫“以入作平”),在“近体诗”中是不行的,因为我没有看见过诗例。此其一;其二,在“北曲”中,又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入声”已经派入其它“三声”了,不存在“代”或者“不代”的问题。其三,现在就剩下“词”这个诗体了。余以为:在“词”中,以入代平,不能出现在韵脚上,但可以出现在除韵脚以外的句子中。在这个意义上,“以入代平”甚至是古人“定词谱”时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规则”之一!如果我们能够仔细阅读一下被收入《四库全书》的康熙《钦定词谱》,也许就会发现,前人在定词谱时,就用了这个规则。举以下三例,供参考。更希望得到方家指正。 · 第一例: 黄裳:《新荷叶》定谱为: 落日衔山,行云载雨俄鸣 ◎●○○ ⊙○◎●○○ 显然,“行云”之“云”处,当是“平声”。然而,辛弃疾的《新荷叶》起二句却是:“种豆南山,零落一顷为萁。”显然,“落”字是“入”声,于是《钦定词谱》专门解释说:至前段第二句“零落一顷为萁”,落字入声,此以入代平,查宋词此字,俱用平声,故不校注。 · 第二例: 史达祖:《探芳信》 谢池晓,被酒殢春眠,诗萦芳草。正一阶梅粉,都未有人扫。 ●○● ●●◎○○ ⊙⊙⊙● ●●○⊙● ○◎●○● 显然,这个第五拍,“有人扫”的“人”字,被定谱为“平”声。然而,有趣的是,蒋捷的《探芳信》有云:“翠吟悄,似有人黄裳,孤伫埃表。渐老侵芳岁,识君恨不早。”显然,这个第五拍“恨不早”之“不”字,却是“入”声。于是《钦定词谱》专门解释说:余参“夜寒重”词及“转芳径”词,若蒋词前段第五句“识君恨不早”,不字入声,此以入代平,故不注可仄。 · 第三例: 周邦彦:《法曲献仙音》 蝉咽凉柯,燕飞尘幕,漏阁签声时度。倦脱纶巾,困便湘竹,桐阴半侵庭户。 ⊙●○○ ◎○⊙● ●●⊙○○● ◎●○○ ●○○● ⊙⊙◎○○● 显然,这个第六拍的“桐阴半侵庭户”中的“侵”字,被定谱为“平声”。然而,有趣的是,姜夔的《法曲献仙音》有云“虚阁笼寒,小帘通月,暮色偏怜高处。树隔离宫,水平驰道,湖山尽入尊俎。”显然,第六拍的这个“入”字却是“入声”。于是《钦定词谱》专门解释说:余参姜词、李彭老词,若姜词前段第六句“湖山尽入尊俎”,入字入声,此以入代平,不注可仄;吴词,前段结句“那能语恩怨”,那字平声,亦不注可仄。旧谱蒙混,悉为订正。 · 最后,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类例子在《钦定词谱》中还有很多,有兴趣者可以自识。 . ============================================
. 以入代平——宋人沈义父《乐府指迷》所持之论 . 余曾经在2006年与2007年分别在中国情诗网与红袖论坛诗风词韵发文指出:“以入代平”始于宋,被清人总结为定词谱的一个规则,这一规则大量表现在康熙《钦定词谱》之中。今把“始于宋”之依据录在此,即:宋人沈义父作《乐府指迷》首唱此论。观其论则不难发现,“以入代平”从本源上讲是基于“依声填词”与“按箫填词”之需要而设立的,它要解决的词学的基本问题是:如何协调“音韵与乐理”或者“四声与五音”之间的相生相克关系。《乐府指迷》之论,后在清人所作的康熙《钦定词谱》中被反复引用,并收入四库总目;更有清人蔡嵩云为此书作笺释。由此可见其在词学中的学术地位。此书在民国时期有单行本;1963年,此书与张炎《词源》合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现将有关论述择要如下(红色所标段落。见《词源注乐府指迷笺释》,第67—6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 . 沈义父《乐府指迷》: . 腔律岂必人人皆能按箫填谱?但看句中用去声字,最为紧要。然后更将古知音人曲,一腔三两只参订,如都用去声,亦必用去声。其次如平声,却用得入声字替。上声字最不可用去声字替。不可以上、去、入尽道是侧声便用得,更须调停参订用之。古曲亦有拗音,盖被句法中字面所拘牵,今歌者亦以为碍,如《尾犯》之用“金玉珠珍博”“金”字当用去声字。如《绛园春》之用“游人月下归来”,“游”字合用去声字之类是也。 . 蔡嵩云笺释云: . 姜白石《过垂虹》诗云:“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又其自制曲《角招》调下小序云:“商卿善歌声,稍以儒雅缘饰。予每自度曲,吹洞箫,商卿辄歌而和之,极有山林缥缈之思。”张翥《蜕岩词·春从天上来》调下注云:“广陵冬夜,与松云子论五音、二变、十二调,且品箫以定之。清浊高下,还相为宫,釐然律吕之均,雅俗之应也。” . 按此所谓按箫填谱,乃取已成之音谱填词,恐其清浊高下,有乖腔律,故下字时按箫以审之。据此,则填已成之音谱,亦非不解音律者所能。必如张蜕岩、松云子之流,然后可与言填谱也。若随意自作曲词,然后协以律吕,制为新谱,或自吹箫,令人歌以协之,其造诣又超出按箫填谱者之上。宋代词家如此深通音律者,白石外亦不多觏。合南北宋计之,不过屯田、美成、雅言、梦窗、紫霞、寄闲父子等数人而已。词至宋末元初,词家通音律者日少,即能按箫填谱之词人,亦属难能可贵。填谱者不能审音用字,则随在多与律迕。义父教人留意去声字,参订古知音人曲,及入可代平,去勿代上诸说,乃为协律者开一方便法门。清万红友祖其说,而成《词律》一书,以后填词者,遂以守声家名作之四声,为尽协律之能事,法盖滥觞于此矣。 . 〔万树《词律·发凡》云:“名词转折跌宕处多用去声何也?三声之中,上入二者可以作平,去则独异。当用去者,非去则激不起,用入且不可,断断勿用平上也。”
《白雨斋词话》云:“词之音律,先在分别去声。不知去声之为重,虽观《词律》,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知犹不知也。” . 沈氏《论词随笔》云:“张玉田《词源》,谓平声可代以上入,沈伯时谓入声可代平声。案《词林韵释》:‘入声有作平声者,有作上声者。’知入作平者可代平,入可作上去者不可代平也。上代平亦必就音审择。”蒋氏《词说》云:“词家以入作平,固是宋人成例,然苟可不作,岂不更好?若必不得已时,要以读去谐和方可。” . 《词律·发凡》云:“上声舒徐和软,其腔低;去声激厉劲远,其腔高。相配用之,方能抑扬有致。若上去互易,调不振起,便成落腔。” . 《论词随笔》云:“沈伯时谓上去不宜相替,故万氏《词律》于仄声辨上去最严。其曰上声舒徐和软,其腔低;去声激厉劲远,其腔高。此说本诸明沈璟。去声当高唱,上声当低唱也。词必用上去者,如白石之‘哀音似诉’之‘似诉’字,必用去上者,如‘西窗又吹暗雨’之‘暗雨’字。”《词律·发凡》云:“平止一途,仄兼上去入三种,不可遇仄而以三声概填。” . 《宋四家词选序论》云:“上、入亦宜辨。入可代去,上不可代去。入之作平者无论矣,其作上者可代平,作去者断不可代平。平去是两端,上由平而之去,入由去而之平。” . 《憩园词话》云:“入可代去一语,则不宜从。又凡应用去上,应用去平,各调皆有定格,似亦不能概论也。” . 《蕙风词话》云:“入声字于填词最为适用。付之歌喉,上、去不可通,唯入声可融入上去声。凡句中去声字,能遵用去声固佳,若误用上声,不如用入声之为得也。上声字亦然,入声字用得好,尤觉峭劲娟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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