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菜园里的白菜、西兰花、萝卜、茄子长势喜人。它们生长的那股劲儿,好像春天才刚刚开始。它们要赶往一个节点,一场生命的盛宴,它们自己的生命的辉煌顶点。我看见它们身下湿漉漉的泥土,出神。我们好久没见。我们曾相儒以沫。它们曾经让我无法忍受的厌倦。我只能面对它。它爬满我的全身。我不懂得它。也不知道珍惜。一个孩子简单粗暴的厌烦、拒绝和离去。 无法面对的就逃避。可没得选择。我必须和它打交道,不停地面对它。侍候它。有时候它让小小的我感到无望。我推着推车去找垫栏土。找到了,一铲一铲把土铲到车上,然后推着它回家。再一点一点把它扬在猪栏里,过两天再把猪栏里和了猪的屎尿的土铲到中间的粪池里,再过些日子再从粪池里把它们捞出来,运到院外晾干,再把它们一点点撵碎,再用推车运往很远的田里……还有炕土,还有在田地里的不断的每道工序的倒腾。到处都是土,教室里、课桌上、书本里、耳朵里、嘴巴里……无穷无尽的土围绕着我。泥土没有乐趣,带着泥土味的学习也没有丝毫乐趣。一切都是苦役,一切都是苦役的尽头,然而我们看到苦役的尽头还是泥土。不知为什么,那时候我还是很努力。我不知道在无望的泥土中努力还有什么意义,但我就是无法停止努力。 对于泥土的再后来的认识是艾青的那首诗。更准确和真切地说,应该是《飘》,是斯嘉丽,是长出它们的玛格丽特。我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他们那么热爱泥土? 再后来,我看着泥土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和亲切。那一刻,我知道——我懂得了它!我开始热爱它。只要在“通常”的状况下,只要给它一粒种子,它就能长出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长出和养育我。包括我和所有的我们。它是我们的母亲的母亲。我源于它,也将归于它。即使在我年少的心灵上倍感折磨和厌倦,可我努力地面对过它。我用我早已消失的老茧爱过它。而今我更加热爱它。还知道,它比我自己更加值得爱。还知道,我们是一体的,我们从未分离。它一直在等着我回去,回到它的沉默安静的怀抱里去…… 我还知道,其实,我从没厌烦过它,我厌烦的是我面对它时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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